“都好,都好。”这话倒是没错的。她跟蒋老太爷一起住,份例那是从无人克扣的,且还能分润一下蒋老太爷的份例,日子自然过得不错。
景氏也带着蒋莲华出来,给朱姨娘行了礼,又叫下人抬了一箱子东西过来:“这是老爷在外头给姨娘搜罗的补身药材、衣料首饰,还有些小玩艺儿,一会叫他们给姨娘送过去。”这次他们带回来的行李里头,有一半是给府里众人备的礼,毕竟是十几年不曾回来了。朱姨娘这一份看着不多,但里头样样都是好东西,是蒋铸用了心的。
朱姨娘吓了一跳,忙道:“我整日也不出门,要这许多衣料首饰做什么?这药材我就收着,衣料首饰都留给二姑娘。”
景氏笑道:“老爷挑的都是适合姨娘的,姨娘就留下吧。若是这次运气好能留在京里,还能和姨娘多见面。”
朱姨娘听着蹊跷,忙问究竟,听蒋铸说了谋官的事,喜得双手合什直念菩萨保佑。她是信佛的,然而蒋老太爷不信,是以平日只敢在自己房里念念经,此刻高兴得有些忘形,顺口就说了出来。
蒋铸从箱子里取出一尊白玉观音,道:“知道母亲信菩萨,特地请了寺里大师开光,母亲带回去供奉也方便。”这白玉观音只有手掌大小,玉质不算太好,乃是青白玉,只是雕得巧妙,青色雕成观音背后的宝光及身上缨络,观音本身则是白玉,瞧着维妙维肖。
朱姨娘爱不释手,嗔儿子道:“什么带回去供奉,这是要‘请’回去供奉的。我每日念一卷经,上三炷香,菩萨能保佑你们一家平安康健,也就是我的虔心了。”
景氏叫人把箱子抬去百草斋,朱姨娘不肯把观音也一起抬了去,用帕子小心包了,交给跟来的丫鬟银花捧着,一会儿亲自请回去。
蒋铸虽也思念生母,但到底是个男人不好久坐,说了几句话,就带着蒋楠华去前头找蒋锡说话去了,留下景氏和蒋莲华陪着朱姨娘。
“姨娘,听说百草斋轻易是不让人进的?”景氏吩咐丫鬟上了茶,笑盈盈问道。
朱姨娘犹豫了一下:“是。老太爷这几年想要将从前的行医案例都编纂成书,不让人打扰。我也不过是跟过去伺候茶水罢了,因老太爷不爱用丫头们,小厮又不够精心,我才搬进去的。”她打小就伺候蒋老太爷,后来虽然做了妾,这些端茶倒水的事仍旧是拿手的。
“老太爷这些年不过是好静。正院里每日大太太都要去请安,又养着五姑娘。老太爷也没个合适的地方铺摆那些个医案,所以才搬到百草斋的。”朱姨娘字斟句酌地道,“下头人乱嚼舌头,你们可不能当真……二老爷若是当了官,我听说那些御史别的不做,就等着抓人的不是呢,这可不能马虎了。”若是被人参个不敬嫡母,那可是大罪。
景氏笑笑:“姨娘放心。我们老爷自然是要孝敬老太太的。”送给于氏的礼物仅次于蒋老太爷,绝对堵得住众人的嘴。
朱姨娘这才放下心来:“二太太做事,我自然是放心的。”蒋老太爷虽不替庶子谋前程,却替他挑了个好媳妇。
“对了,方才我见老太爷把三姑娘招了去了,莫非三姑娘能进百草斋?”
“可不是。”朱姨娘有些感叹,“听老太爷的意思,三姑娘懂点医术,所以老太爷特地叫了她去整理抄写。哎,当初老太爷教过二少爷一点,被大老爷闹了一顿,之后就再不提这事了。我瞧着,老太爷其实还是想有个传人。”
景氏略有些好笑:“再怎么传,三姑娘一个女孩儿家,总不能传了衣钵吧?”
朱姨娘摆摆手:“这哪里能够,不过聊胜于无罢了。若得空,叫大少爷多陪着老太爷说说话,也是好的。”
“楠哥儿平日里还要陪着老爷……”景氏露出为难之色,“如今家里的生意,楠哥儿已经能上些手了。”蒋老太爷看起来脾气越发的古怪了,朱姨娘贴身伺候他也没得什么好处,蒋楠华过去又能怎么样呢?难道还真去学医不成?何况说起来,蒋楠华虽是长孙,却不是长房长孙,怎么也比不得蒋松华在蒋老太爷心目中的地位,又何必硬往上贴着呢。
朱姨娘忙道:“我也只是说说。大少爷真是能干,这才多大年纪就能做生意了。倒是这亲事,可有眉目了?既然二老爷要谋官,倒不如暂且等一等。”
景氏一笑道:“老爷也是这么想的。何况楠哥儿才十七,不急。”她原想着让蒋楠华娶自己娘家侄女儿,如今丈夫若是能更上一步,儿子前程自然只有更好的,何必着急。
朱姨娘多年不见儿子,虽有许多话要问,但到底碍着自己妾的身份,说了几句就恋恋不舍起身,亲手捧了玉石观音回百草斋。先将观音在自己屋里悄悄摆好,上了三炷香,这才往蒋老太爷屋里来。才走到窗户底下,就听屋里头桃华在说:“如此说来,这用药并没错的。”
蒋老太爷的声音随后传出来:“用药应是没错的,就是婴儿落生之时,也是一切如常,然而到了六岁上,便发现他双眼不能见红。我思索了十余年,仍旧不得其解。”
朱姨娘听见在讲医案,连忙停下脚步。蒋老太爷在编书的时候根本不许她进去,这会儿听见里头说这个,便悄悄又转回自己房里去了,心里却也忍不住地想:这是什么怪病,什么叫双眼不能见红呢?
☆、第46章 来访
“到底怎么个不能见红法呢?”桃华在同一时刻也问出了这个问题。医案上记载得实在太简略了,“是一见红色就眼睛疼痛吗?”
谁知蒋老太爷居然摇了摇头:“我亦不知。”
“您不知道?”桃华大为诧异,“那这医案上——”
“是那家传出来的,说是其母本不该死,却因我医术低劣而至血崩身亡,乃是冤死,其魂不散。婴孩出生即见母亡,母子连心,痛哭至双目不能见红,因红乃血色,是亡母之血所化……”
“这也太荒谬了。”桃华觉得哭笑不得,“难产血崩身亡的妇人不知凡几,难道她们的孩儿都不能见红吗?再说婴儿痛哭——孩子生下来不哭才危险吧?”这可是古代,既没剖腹产也没输血设备的,因生育死亡的女人简直比比皆是,可也没听说她们的孩子都落下这种古怪的病。
蒋老太爷也牵了牵嘴角,眼中却并无笑意:“所以我多年来一直将这些药方反复研究,只是始终找不到半点端倪。”
桃华想了想:“那婴儿发现此病的时候,您为什么没有去亲自看看?”既然蒋老太爷说不知,那应该是没有看。
蒋老太爷摇摇头:“病家对我恨之入骨,哪里肯让我去诊脉呢?”
“这就荒唐了。既然不让您去诊脉,又怎么能肯定他家孩儿的病是因您而致呢?而且诊病的人又是谁?这双眼不能见红的病症,他是如何诊定的?”
蒋老太爷叹了口气:“诊病之人可信,但他已然故去,究竟病情如何,却不及向我讲述。”
“那病人呢?现在多大年纪了?是否还在京城?这些年他是否找过别的医者医治?伯祖父没有想办法去见见他吗?”
桃华连珠炮般的发问引来蒋老太爷的苦笑:“病人确诊不久后就迁出京城了,并没有机会见到。”
桃华皱起眉头。这可就难了。说实在的,这病情描述得不清不楚,根本就不知道究竟是真正的双眼病变还是纯粹神经性的反应,又或者根本就是病家误会了什么,毕竟病人诊出病症的时候才六岁,小孩子或许不会表达,所以医生也误诊了?
“那诊病之人怎么会不及向您讲述病情就故去了呢……”难道是从病人家里出来就猝死了吗?
蒋老太爷摇了摇头,将桃华手中的那叠纸收走了:“这个先不必誊进书中。此事关系颇多,你也不要对外人讲——”他略一沉吟,又加了一句,“除了病家之外,尚无人知道此事。”
所以一旦说出来,就会成为蒋老太爷行医生涯中的败笔和污点?桃华琢磨着,那位确诊病症的医生不会是蒋老太爷的朋友吧?为了替老朋友隐瞒这一失败,所以缄口不言,等到想要说出来的时候,自己已经病入膏肓无力叙述了?
但病家如果对蒋老太爷十分仇恨,又怎么会保密呢?早就把这事宣扬得到处都是了吧?又或者那时候蒋老太爷还是太医,病家不敢得罪?但是从蒋老太爷的药方上来看,并没有问题啊。
桃华心里有一万个问题想要冒头,但看蒋老太爷的表情,还是都咽回去了。蒋老太爷那种神情很难形容,像是悲哀,又像是歉疚,总之在谈这件事的时候,桃华总觉得他的后背好像又伛偻了一点似的,仿佛肩头上有极大的负荷,让他有些承受不住。
屋子里静悄悄的,桃华觉得气氛沉重得有点难受,不得不转移了话题道:“四月里就是您花甲大寿,爹爹原本说要拿这《草药纲》给您做寿礼的,我说肯定等不到四月,爹爹还不肯信,我看这下子他到时候拿什么给您祝寿。”
蒋老太爷一怔,随即呵呵笑起来:“你爹那个性子啊——罢了,这《草药纲》就是最好的寿礼了,我也不要别的。”
桃华故意掩嘴笑道:“那可不成。难道到了您寿诞那日,爹爹就空着手来吗?到时候,我可要当面问问。”
“你这丫头,哪有给自己父亲拆台的。”蒋老太爷有些无奈地点了点桃华,“既然这么说,把你准备的寿礼也拿来给我瞧瞧。”
“伯祖父您怎么能这样啊,这是偏心呢……”桃华假意埋怨,一面叫人去自己屋里取绣好的桌屏。
没一会儿,薄荷就带着三七把四扇桌屏送了过来。桌屏用的都是月白色软纱为底,分别绣着紫红色的辛荑、深红色的蜀葵、紫色的丁香和浅黄色的蜡梅,下头镶了淡褐色桃木底座,雕着如意祥云图案,只刷一层清漆,依旧保留着木头的纹路。
蒋老太爷眯着眼睛依次看过来,脸上泛起笑容:“这个好,今儿就摆上。京城里风沙大,正愁没个合适的东西挡风。这上头的花也好,店里卖的那些屏风,要么就是花团锦簇看得人眼晕,要么就是匠气十足,都不如你这个好。针线好,选的花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