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渊儿,虽然娘不怎么出这湘莲院,但有些事情娘有眼睛,自己会看,那忽然到我这里来服侍的两个丫头,你弄过来的药材银两,还有今天你带给馨儿的那匹布,估计都得来不易,其实娘一点都不看重这些身外之物,娘所求的只是你和馨儿能平安就好。”唐氏轻叹一声,眉目担忧地望着宁渊。
宁渊笑道:“娘你想多了,这些东西本来就是咱们应得的,孩儿向您保证,只要有孩儿在这里,从今往后,但凡咱们应得的东西,谁都没本事拿走。”
宁馨儿也附和一般,在床上用沈氏赏赐的那匹镂花云锦将自己裹了一圈,“哥哥,你看我美不美!”
“馨儿最美了,若是再大些,肯定会是这江州城里数得上号的美人。”宁渊俏皮地捏了捏宁馨儿的脸,看着妹妹一面尖叫一面满床打滚,心里难得地温暖起来,这屋子虽然又冷又小,却是这世界上唯一一个能让他开怀心安的地方。
“少爷。”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周石进来打断了这温馨的一幕,“少爷,外边……”
宁渊回过头,“外边怎么了?”
周石似乎不知道要怎么开口,面露难色,想了想才说:“管家来传话,说老爷想见你,让你去书房。”
唐氏原本笑着的脸忽然变得僵硬,宁渊的嘴角也渐渐冰冷下来。
屋子里的温度似乎骤降了好几度,唯有宁馨儿天真烂漫,依旧在床上打着小滚,唐氏忙从她手里拿过布料,安抚她躺下,装作要照顾她午睡,无瑕估计别处的样子,宁渊站起身拂了拂袖 “知道了。”他说:“你带着白檀他们继续在这里帮娘亲收拾年节的事情,我一个人去见就行。”
作为宁府的主人,宁如海起居在最为宽敞的东厢,因是文臣出身,书房也修得气派,三层小楼平地而起,门口“文以载道”的牌匾,还是宁如海亲笔所书。
宁渊推开书房的门,看见宁如海站在紫檀木大桌后,正在练书法。听见有沙沙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宁如海并没有抬头,而是道:“你来晚了。”
“陪着娘亲照顾妹妹午睡,所以来得晚了些。”宁渊语气不卑不吭,既没有用敬语,也没有因为迟来而告罪。
宁如海皱皱眉,终于直起了身子。
这是他一天之内第二次细细打量自己的儿子。
十三岁的少年人,身子骨还未长开,眉眼间却已经有了成年人都少有的肃穆与沉着,并且毫不避讳地与他这个父亲对视,眼里的情绪让宁如海看不透,或者说,那双漆黑的眸子里就没有情绪。
宁如海出乎预料地没有生气,而是再度弯下腰,重新拿起笔,“你是从湘莲院过来的?”
“是。”
“无事不要总往妇人后宅跑,没得叫人看了笑话,说我宁家儿郎是离不了娘的奶娃娃。”
“原来别人还会细心到注意孩儿都去了哪些地方,这倒是孩儿的疏忽了。”宁渊道:“可是天地君亲,百善孝为先,我的娘亲自然也得由我照拂,毕竟这宁府里她可没有第二个值得托付的人了。”
宁如海笔触一顿,手指用力,险些捏断一支价值连城的狼毫笔。
唐氏是宁如海的侍妾,妻随夫纲,照应内室本当是他宁如海的分内事,宁渊却当着他的面说唐氏没有第二个值得托付的人,莫非是当他这个一家之主不存在吗!
“你知不知道冲着你刚才的话,就足以去跪祠堂了。”宁如海放下笔,语气骤然冷了下来,“居然用那样的口气对父亲说话,我宁家没有你这么没教养的少爷。”
“父亲说对了,其他事情,渊儿或许知道一二,只是这教养二字,渊儿却甚是少见。”望见宁如海发怒,宁渊反而笑了,“我自懂事开始,所学的便是如何卑躬屈膝才能填饱肚子,如何小心翼翼才能留住性命,却是没有一丝一毫的心思与空闲去领悟何为‘教养’,也没有人向我解释过‘教养’,倒让父亲失望了。”
宁如海神色一滞,他本该发怒,可被宁渊的话一冲,他所有的怒气却都堵在了心口,生生吐不出来。宁渊语气虽轻松,听起来却有字字泣血之感,一个年幼的孩子,要如此费尽心机才能在这外表光鲜的高门大宅里活下去,而此刻一直对他不闻不问的父亲,却与他款款而谈论教养,殊不知在宁渊的字典里满打满算只有两个字,除了生,便是死。
“你!”宁如海脸色一阵浮红,当是气急了,只想叫人将眼前这忤逆子拉出去痛打一顿,可宁渊说的话虽然难听,他却句句无法反驳,气急败坏便要打人,只会显得他胡搅蛮缠,宁如海还拉不下这个脸。
深吸了好几口气,宁如海才道:“你这般放肆无礼,是在责怪父亲没有尽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