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萍儿说这番话,听起来稀松平常,内里却是在耻笑宁渊身份低微,这样的好茶他平日根本喝不到。宁渊只当没听懂,满脸含笑地看着她说:“萍儿妹妹说的是,多亏了二哥一番孝心,祖母才能有这样好的口服,我们这些小辈便也跟着沾沾福气了。”说完他笑意更开,并且丝毫没掩饰眼角的一丝狡黠。
宁萍儿心中一跳,立刻朝沈氏看去,果然见沈氏脸色当即便不好看了。
沈氏身为宁府的老夫人,又有朝廷册封的诰命在身,身份十分尊贵,可今年云州茶叶减产,这春制的普洱,若不是宁湘送上来,她还确实喝不上。宁渊那看似漫不经心的一句话,却恰到好处地挑动了沈氏的敏感神经:身为祖母,喝的茶却还不及孙子好,茶叶尚且如此,那其他东西呢?难不成宁湘一个庶子,日子却过得比她这个祖母还要优渥舒坦?
其实宁萍儿并没有这个意思,不过是宁渊算准了沈氏高傲的脾性,顺水推舟这么一拨,落在沈氏耳朵里听起来就像这么个意思了。宁萍儿暗道一声不好,立刻就要站起身来告罪,沈氏却已放下了手里的茶盏,对罗妈妈道:“到底是陈制的普洱,烹得再好,涩味是去了,一股子霉味却挡不住,我喝不惯,去给我换一盏龙井来。”
“是呢,孙儿听闻祖母这的龙井是顶好的极品,一盏之价堪比斗金,普洱便罢了,那龙井孙儿定要恬着脸向祖母讨一杯来尝尝。”宁渊用少年人特有的娇憨语气向沈氏撒了个娇。
听了这话,沈氏僵着的脸复又笑开,抬手朝宁渊点了点,“倒没瞧出来你是个嘴馋的,什么便宜都要占,罢了,上祖母这来就别拘束,便叫罗妈妈去备茶吧。”
罗妈妈应声下去了。
屋里坐的惯是一群会见风使舵的姨娘,见状也跟着放下普洱,纷纷向沈氏讨起龙井,沈氏满脸堆笑,自然是允了,顺道还让罗妈妈亲手烹茶,小几旁的宁萍儿只得让位,惴惴回到柳氏身边坐下,只是望向宁渊的一双眼睛好似要喷出火来。
就在这时,一个小丫鬟匆匆顺着侧门跑进来,到柳氏身边附耳几句,柳氏听闻后脸色勃然一变,就要起身,却遭宁萍儿眼明手快地拉住。宁萍儿安抚了柳氏几句,又招过那名丫鬟小声吩咐了什么话,接着推了身边的宁湘一把,宁湘点点头,与那小丫鬟一同出去了。
这些小动作别人或许注意不到,但全被宁渊尽数看在了眼里,但他只低头喝茶,假装没看见。
一屋子的人叽叽喳喳闲话家常,茶水也下的快,沈氏挨个向有生养的姨娘问了问各自子女们的境况,挨到柳氏时,却只见宁萍儿宁倩儿两姐妹在侧,独独不见了宁湘,便问道:“湘儿这是到哪里去了?”
“哎哟,我倒没注意,这皮小子向来坐不住,没准又上哪淘气去了,老夫人不必挂心。”柳氏祥装不解地四处看了看。
“祖母莫挂心,二哥是去取竹子去了。”宁萍儿站起来带着笑回话,“二哥前几日路过落梅园,见红梅开得正好,便折了些梅枝想做个‘岁寒三友’的盆栽送给祖母,只是这天寒地冻的,松枝与梅枝易得,文竹却不易得,这不刚听丫鬟说院子里送来些文竹,他便迫不及待地去了。”
“这小子,正事不会做,倒会在这些花花肠子上下功夫。”沈氏嘴上这么说,脸上却一扫方才的不快,笑着朝一旁的严氏道。
“湛儿身子不好,渊儿又年幼,湘儿一贯是老爷最为器重的儿子,为老夫人尽孝是应当……”严氏附和着点头,只是她话刚说到一半,却见宁湘急匆匆从外边冲进来,扑通一声在寿安堂中间跪下,满脸的义愤填膺:“湘儿有要事,还请祖母和母亲做主!”
这突如其来的场面让一屋子的人全部愣住了,沈氏更是满脸诧异,可还不待她问话,宁湘却已转过头,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宁渊,“三弟,你好狠的心,怎么能对身边人下这样的毒手!”
“湘儿,你发什么疯呢,别在老夫人这胡闹。”柳氏第一个站起身,冲宁湘斥责道,“还不快起来跟祖母赔罪!”
“娘,孩儿方才出去,结果撞见了一桩不吐不快的事情,今次若不向祖母问个明白,便是枉读圣贤书了。”宁湘脖子一梗,满脸大义凌然地表情,一双眼睛却怒火熊熊地盯着宁渊,仿佛要将他生吞活剥了一般。
“湘儿,你这是怎么了,有话好好说,到底有什么不吐不快的事,和你三弟又有什么关系?”沈氏奇怪地问。
“湘儿笨嘴拙舌,怕说不清楚,还是请祖母自己看吧。”说完,宁湘起身,朝门外喝到:“快把人带进来!”
话音刚落,便有丫鬟便扶着一个模样极为狼狈的女子走了进来。
屋里那些养尊处优的姨娘们,但凡见到那女子的脸,纷纷露出嫌恶的表情,用锦帕捂住口鼻。
只因那女子不光浑身污秽不堪,发髻散乱,脸颊更是肿成青紫色,嘴角还挂着两条下流的血水,进来后,见着这一屋子人,她先是“呜呜”叫了半晌,然后对着柳氏一边涕泪横流地磕头,一边指着宁渊,嘴里“呜呜”个不停。
“湘儿,这里可是老夫人待客的地方,你无端弄进来一个浑身发臭的疯子做什么,存心找老夫人的晦气吗!”柳氏装模作样地朝宁湘喝到。
“咦,这丫头怎的看着那般熟悉?”宁萍儿看着那女子的脸,忽然惊呼一声:“哎呀,这不是在三哥身边伺候的夏竹吗!”
“夏竹?”柳氏眼珠子一转,似也认了出来,顿时变了脸色,“果真是夏竹!”然后又抬头盯着宁渊,“渊儿,你的近身丫鬟,怎的变作这副模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