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少安欣慰一笑,喉中发出提不起的粗喘,他还要说出最重要的嘱托,“最后一件…最后一件,我死后,婉儿无须守大丧…韶华珍贵,你已经…在我身边蹉跎多年…既然无法原谅,我不想…再用恩义困你半生…婉儿可以改嫁…”
——“侯爷!”
“听我说下去…”薛少安握住辛婉的手,用尽气力半抬头颅,“跟着庄子涂吧。”
庄子涂玉萧顿手,恍然难以置信一般。
“至少他待你,和我一样真心…”薛少安戚戚顿住,“但你来拜祭我的时候…不准和他一起,婉儿心里有他,我…我…我不想看见这个人…”
“做到这样,你...总该...不会怨恨我了...婉...婉儿...”薛少安粗喘嘎然止息,身子僵硬在半空,轰然倒在了床上。
——“侯爷!”——“爹…爹啊!”
屋里哭声大起,弥漫开死亡的气息。
“我不答应你!”辛婉伏在了薛少安的身上,“我不答应你…我只会留在侯爷身边。”
——“莫非真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摇光揉了揉耳朵,“还是我听错了。”
庄子涂转身推门出去,背影清冷利落,他没有回答辛摇光,也听不见屋里悲恸的哭声,他只想吹起那首古老的萧曲,来祭奠所有人困在各自局里的漫长岁月。
薛少安的离世让辛婉一夜之间老了十岁,她引以为傲的一头青丝变作斑白,眼角的淡纹也愈加深重,她不怒自威的凤目失了运筹帷幄的神采,这让她成为一个普通的女人,会老去,会悲痛,会无助。
栎容曾经以为,辛夫人是出于一个义字才留在薛少安身边,忘却年少燃起的爱意,舍弃挚爱的亲人,远离眷念的故土,她留在紫金府,只是为了报答薛家对辛氏马场的支撑,也许她自己也以为…这个重病夫君活不了太久吧。
直到薛少安真的死去,栎容才发觉自己错了,辛婉对薛少安的依恋,并不比薛少安对她少一分。薛少安把能给的一切都给了这个夫人,情感,家业,生命…许多年过去,这份情已经渗入辛婉的骨髓,和她缠绕在一起,同样,辛婉也已经离不开薛少安,夫君背后的支持,宽容,让她可以毫无顾忌的做尽一切,倾尽薛家和湘南的所有,助外甥,故国崛起。
如果没有视辛婉如命的薛少安,那也不会有放手一搏的辛婉。
薛少安的离开,如同抽去了辛婉的骨脉,数日的丧事里,她已经无力操持所有,许多时候,她只是软软跪在薛少安的灵柩前,口中低低与他说着旁人听不清的话语,她倚着冰冷的棺木,如同倚在夫君瘦弱的臂膀里,他们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话,也是岁月静好的场景。
她遗憾自己和庄子涂惊鸿掠影般的过往,也愧疚辜负了那个男人半生,但她从没后悔选择嫁给薛少安,直到这一刻,辛婉才发现,自己早已经爱上了薛少安。
辛摇光也没有替自己的姐夫入殓,她说,自己受栎老三恩惠,绝不会替杀他的真凶做白事,嫡亲的姐夫也不行。
落棺封土的时候,抽泣的辛婉忽然痛哭失声,惊起林间大片的飞鸟,哗啦啦朝着天际扑翅而去。
栎容和摇光去了另一处墓穴,那是栎老三骸骨下葬的地方,栎容倒下奠酒洒在父亲的坟冢前,风声划耳,像极了栎老三生时爽朗的大笑,他在天之灵,似乎知道自己大仇得报,下辈子,他还要做个顶天立地的赶尸人,喝最烈的酒,做最险的事,赚大笔的钱银,疼最爱的女儿。
丧事办完,紫金府也渐渐平静,子夜时分,府外的翠竹林里,摇光拖着裙角,寻着若隐若现的萧声而去,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庄子涂的萧声吸引,那人无趣透顶,吹来吹去都是那首古曲,可为什么,自己好像迷上了那支青玉箫。
萧声嘎然顿住,庄子涂风中转身,直视着走向自己的辛摇光,唇角带着清雅的笑容。
——“你今后有什么打算?”摇光开口问道。
“我?”庄子涂笑傲天地间,“一人一骏马,一萧一江湖。”
“守着你那摊东西?”摇光隐隐有些失落。
“这是我的命运。”庄子涂凝望摇光的眼,“你能对抗得了你的命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