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悬镜耳边响起九华坡里,谢君桓问自己的话——薛灿起事有几分把握。
他告诉谢君桓, 要自己死了,姜人入主指日可待,但要是他关悬镜还活着,孰胜孰负,就还难说。
九华坡里,薛少安换走鸠酒救下自己,那是天意让自己做薛灿的绊脚石,有他关悬镜活着的一天,薛灿能不能直入鹰都…真的不好说。
子夜时分,关悬镜一番沐浴已经变了模样,他黑发高高束起,下巴的胡渣也清理干净,露出俊逸非凡的脸孔,那张脸虽然消瘦,但却给他多了几分凌厉之感,他换上干净的少卿官服,腰系襟带英气十足。他把七幅兽图放进随身不离的雕花盒里,盒子打开时,凌昭看见了里头自己的一束黑发,还有…一方带着黛粉香味的白帕。
凌昭拾起那方白帕,“这就是栎姑娘赠你的?”
关悬镜轻轻点头,从娘亲手里缓缓抽出白帕,爱惜叠好放回。凌昭注视着儿子的动作,“不知道我还有没有机会,见到让我家悬镜魂牵梦萦的栎姑娘。”
关悬镜把雕花盒塞回怀里,走出门直奔自己心爱的白蹄乌,翻身干练跃上,“有些日子不能来看娘,您自己保重。”
凌昭还没来得及应声,白蹄马嘶鸣一声已经驰骋进深沉的暗夜里。
——“娘放心,悬镜不会殉国,儿子还要回来陪着您呐…”
太保府
睡得昏沉的戚太保得知关悬镜入夜求见,赶忙让下人帮着换上官服,又束起金冠竭力保持着昔日的威严,他想支撑着自己走去见关悬镜,但没走几步就踉跄扶墙,一旁老奴赶忙搀住他跌跌撞撞的身躯,走到亮灯的书房前,戚太保一把推开老奴,顿了顿混沌的心神,推开屋门大步走进。
几日不见,戚少銮看的又像老了十岁,他胡须由斑白变作枯白,他奋力支撑的弱躯犹如现在风雨飘摇的大周,看似仍然矗立,但不过是强弩之末,稍稍触碰就会倒地不起。
“悬镜。”戚少銮缓缓坐在楠木椅上,“见你这副打扮…一定是孟慈已经去找了你,你,就要去和薛灿议和?”
“我知道议和不是您的意思。”关悬镜看着这位几欲油尽灯枯的老人,也是有些心酸,“大人一向主战不主和,但…眼下皇上和其他臣子只想保住剩下的半壁江山,皇上心意已决,就算我不肯去见薛灿,皇上也会派其他使臣。”
戚少銮眉骨凸起,涣散的凹目凝起灼灼光泽,他振开一品太保的官服,犹如一只垂垂的秃鹰。
——“回想二十年前,老夫铮铮铁骨,凭一人之力教养出十万铁骑,大周铁骑所到之处,尽划做我广阔周土,最得意时,足足连绵万里,难以计量。老夫权倾天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皇上事事都要问过老夫的意思,老夫不点头,他连一个奏折都不敢去批复。”
戚少銮忆起往昔峥嵘,枯槁的脸上泛起兴奋的红色,“老夫与皇上和满朝文武说,老夫会助皇上雄霸天下,做成千古一帝。老夫没有食言,十万铁骑杀入姜国,苦战三年终于拿下。”
戚少銮忽然拉住关悬镜的袖子,瞪着他笃定的双眼,哑声吼道:“悬镜,老夫明明已经得到姜国,为什么…却又并未达到老夫所想,皇上优柔,周国疲软,为什么…明明得胜,却又好像败了…为什么…老夫想不通!”
“开疆辟土,却不用心治国,如何雄霸天下,做成千古一帝?”关悬镜身姿傲立,目光烁烁,“您让周人视姜人如蝼蚁,可以随意残杀虐待,姜人深藏怨念,早想起事报仇;周国上下以胜者王者自居,自认天下已无可以抗衡的敌手,狂妄不可一世,安乐侯如此,宋太傅也是,太保大人您…更是…”
——“关悬镜!”戚少銮嘶吼一声,一口浓痰顶在喉中,剧喘了好一阵才艰难吐出,“你想死!”
关悬镜面无惧色,他沉着看着气急败坏的戚太保,轻声又道:“伐姜原本就是个错误,得了姜土残杀姜人,就是一错再错,您到现在都还只想着杀人…”
“姜人顽抗,杀我无数铁骑,还杀了你爹!”戚少銮吼叫着,“不遭血洗,如何对得起我大周战死的军士,关悬镜,你妇人之仁不求上进,你又怎么对得起被薛灿杀害的关易!薛灿杀我蝶衣,杀你父亲,你一定要杀了薛灿,杀了所有的姜人…杀了他们!”
“周国已经到了求和的境地,答不答应还要看薛灿的脸色。”关悬镜平静道,“那您觉得,又该怎么做?”
“老夫已经想好。”戚少銮急促喘着气,好不容易少许平复,示意关悬镜走近些。
“求和?薛灿野心勃勃,他不会答应的。”戚少銮奸险一笑,“天牢里还关押着好几百姜奴,等薛灿到了鹰都城下,老夫就拿那些姜奴顶在城外,薛灿敢入一步,老夫就让人剐下姜奴一块肉,入两步,那就剐下两块…他要不顾及同胞死活,等他进城时,城外就是他同胞血淋淋的血肉白骨…老夫要让薛灿的复国之路步步血腥,让那些追随他的姜人周人认清薛灿的嘴脸,他为了自己的帝位,是可以无视旁人剐肉之痛的。他们效忠的主上,冷血让人发指,哈哈哈哈…”
戚少銮仰头尖笑,“心战,薛灿不是就喜欢动人心智么?那老夫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用这最后一战,助他直上青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