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这一回,却注定要让这兄弟二人失落了。早就准备妥当的某人,又怎能容许他人借着他的画来博得才名?
就在众人都围着画指指点点,绞尽脑汁、冥思苦想佳句的时候,崔渊坐到了崔滔、崔沛身边,拿过了原是给崔滔的纸笔。崔沛正神情凝重地对着白麻纸细细思考如何下笔,崔滔望见崔泌、崔泳兄弟二人自信满满的模样,忍不住敲了敲他的额头,咬牙切齿地低声道:“十二郎!拿出你作催妆诗的才思来,一口气写上十几首。便是压不下那崔泳,论数量也是咱们赢了!”
“没出息。”崔渊在一旁嗤笑,慢条斯理地铺开纸,“三五首即可,但每一首都须得让人拍案叫绝。一举成名,岂不是更好?”
崔沛压力更大了,不过十六岁的少年郎,眉头都紧紧地皱了起来。崔滔却不禁道:“子竟,你真当这是催妆诗不成?这世上,有多少人能如曹子建一般七步成诗?”
崔渊抬了抬眼,似笑非笑地叹道:“子由居然也知道曹子建?七步成诗?亏你也信以为真。还是少看些《世说新语》之类的杂书,多看点正史罢。”说罢,他便几乎毫不停歇地写了起来,一气呵成地写满了一张纸。
崔滔脸色一时青一时白,转首又见崔沛眉眼弯弯似是在笑他,老羞成怒道:“十二郎,你还不赶紧写?!”
崔沛赶紧作正襟危坐状,神情庄重地执笔慢慢写起来。他知道,这是一个十分难得的好机会,必须把握住。不然,就枉费崔渊提携他的好意了。有了崔子竟的灞桥风雪之画,这次寿宴传出的名声,可比那些一年到头都不停歇的文会有价值多了。
待寿宴结束时,诸宾客无不或得意志满、或满面羞惭地交了他们苦心构思出的诗赋。而当崔渊随意地将一叠白麻纸塞给崔渲之后,众人无不面露惊异之色。崔渲细细一看,忍不住当场击案而叹:“好!!”
崔泌、崔泳兄弟二人怔了怔,崔渊却仿佛没听见那一声称赞般,施施然地走了。只给耐不住好奇的诸人留下一个风满长袖、墨迹斑斑的背影。
短短几日之内,书画双绝的崔渊崔子竟便再一次轰动了整座长安城。几乎每一位文士都传阅着他所做的诗赋,品赏着其中的每一个字。连沉寂了一阵的几位诗赋大家也被惊动了,久违地给出了他们的点评——在他们看来,这两首诗、一首赋作得有些急了。当然,虽有一二瑕疵,但毕竟瑕不掩瑜,从中透出了他深厚的诗赋造诣与逼人的灵气。因而,有人笑称,书画双绝的崔子竟恐怕须改成书画诗赋三绝了。
卢太县君的寿宴,也因此成了许多文人士子心目中的盛会。且除了崔子竟之外,还有许多人也借由这次咏画诗赋名声鹊起。如名不见经传的博陵崔氏二房旁支子弟崔沛崔十二郎,以及早便文采横溢的崔泌、崔泳兄弟等。然而,无论是谁,都盖不住崔子竟的风头。
胜业坊崔府,崔敦的书房内,此时也坐满了人。
崔敦一目十行地看完了满大街小巷都传遍的那两首诗、一首赋,笑了笑,抬眼瞥向幼子:“啧,我怎么不知,子竟你还有如此捷才?若说半日作上这两首诗,我信。再作一首赋——我却是不信。”
崔滔忙帮着崔渊说话:“世父,我可是亲眼见子竟作的。”
崔渊却笑了起来:“还是瞒不过阿爷。”他话中带着几分漫不经心之状:“既然早便想好了该作什么画,自然便知该做什么赋了。”诗确实是临场发挥所作,这首赋他却已经构思了两日,自然能一笔写就,“捷才”毕露。为了压过崔泌、崔泳兄弟的风采,他岂能毫无准备?虽说确实有些作弊之嫌,但对付他们,也不须拘泥于阳谋。
闻言,崔滔不由得怔住了,崔澄无言以对,崔敛与崔澹则呵呵大笑起来。
崔敦抚了抚须,道:“也罢,你欲自行向崔泌小儿复仇,我们便不干涉就是。只是,这般小打小闹,毕竟伤不得他的筋骨。”经此一事,他一眼便能看出来,自家幼子针对的究竟是谁。当初凶手的身份也呼之欲出了。
“阿爷顾虑得是。”崔渊回道,“他已入仕途,为人又狡诈狠毒。只能趁他尚未起来的时候,将他彻底打压下去不得翻身,否则后患无穷。舅兄曾劝过我几回,我也权衡了几日,终究想通了。便同虞公(虞世南)、阎公(阎立本)、褚公(褚遂良)、欧阳公(欧阳询)一般,入得了仕途,也担得起书画美名便是。”
崔敦似是早已经预料到他的答案,面露欣慰之色,又难免暗自觉着与王家的婚事果然结得好。崔敛则定定地望了他半晌,忽而大笑道:“吾家日后有望了!”
崔渊微微一笑,崔澄、崔澹则惊喜不已。崔滔听得,突然却有些不是滋味起来。他眯起眼睛,道:“阿爷,不若我也去要个实职做一做?”
“你?”崔敛斜睨了他一眼,“你能做甚么?可恨平康坊不像东西两市,还有市令管着。不然便让你去了,日日流连也算是尽职尽责了。”
崔滔噎住了,一时无言以对。崔澄、崔澹、崔渊三兄弟都笑了起来。
倒是崔敦笑道:“子由既然有心,不如从闲职做起罢。有上进之心便是好事,总比日日游玩狎妓好些。”
崔敛略作思索,接道:“也是。改日少不得让贵主出面,向圣人求一求了。”公主之子想出任闲职,圣人自是不会吝啬。且真定长公主向来得圣人喜欢,一个闲职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而已。
崔敦道:“正好,子由与那些宗室子弟离得远些,贵主也可暂时从宫中那堆杂乱之事中出来避一避。”
崔澄、崔澹、崔滔、崔渊四兄弟听得,皆面露沉思之色。许多事情,之前暂时未波及到他们身上,如今却是渐渐避无可避了。尤其欲走仕途的崔渊,即使再不愿意,也须得卷进宫廷、朝堂的漩涡中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