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氏道:“想必她们也只是来应应景,哪里会在咱们这样的落魄世家里耗费什么时间。待她们走了,我再派人去唤你们。”
不多时,崔氏便领了位年纪与她相当的年轻贵妇与笑颜甜美的王十七娘过来了。那年轻贵妇见了李氏,礼数也颇为周到,亲热地唤道:“还望世母饶恕则个。十七娘才刚来几日,本来应该早些携她来府上拜望,但家中刚举行完一场婚事,又忙又乱,竟是抽不出时间。如今刚得了闲暇,这可不赶紧带她来向世母请罪了。”
王十七娘乌黑的眸子略垂了垂,甜甜笑着行礼:“都是儿礼数不周,不敢求族世母原谅。”
李氏打量了她一番,拉着她的手瞧了又瞧,笑道:“本以为是玫娘看错了呢!我的儿,十来年不见,想不到竟生成如此水灵的人儿了。”她将王十七娘揽在身边坐下,又让那年轻贵妇也坐了,不软不硬地笑道:“即便是抽不出时间来,送个信儿也是好的。也好教我随时遣人去瞧瞧这侄女儿。”
那年轻贵妇神色微微一变,笑道:“世母说得是,是儿疏漏了。”
“阿家,这位是十七娘舅家的大嫂,阿韦。”崔氏在一旁补充道,“方才我也说见她眼熟得很,好几回都在饮宴上远远瞧见过呢。”韦氏,便是京兆韦氏了。在京畿附近与杜氏齐名,亦是著姓世家,且实权官宦众多。
“原来是阿韦。”李氏道,“如今既然认识了,往后可得多来往才是。即便不从十七娘这头算,我们家十五娘亦是清河崔氏大房嫡支嫡女,说起来与青州房也是同族罢。”
韦氏眉眼微动,又惊又喜地拉起崔氏的手道:“都是儿孤陋寡闻了,竟不知道阿崔是族姊。论来论去也都是亲戚,以后儿可不会客气,说不得隔三差五地便上门拜访,世母可不许嫌弃。”
“贵客上门,哪里敢嫌弃。”
李氏、崔氏与韦氏便寒暄起来,王十七娘偶尔插两句,并不多言。不过,很快她便似有些分神,不着痕迹地瞧了瞧左右,轻声问道:“族世母,上回儿似是见到了九娘姊姊,不知她是否在家中?”
李氏笑回道:“玫娘也念着你呢。只是她如今已经出家为女冠,不便待客,所以才不曾过来。”
王十七娘道:“儿很是想念九娘姊姊,可否去瞧一瞧她?”
李氏想了想,对陪在一侧的晗娘道:“晗娘,带着你十七姑姑去薰风阁罢。”
晗娘懂事地点点头,起身带着昐娘一同引着王十七娘出去了。崔氏的一位贴身侍婢也随了上去。韦氏看着她们的背影,目光闪了闪,又随意地寻了个话题说起来。李氏、崔氏身为五姓七家嫡女,教养见识样样顶尖,说起什么都是游刃有余、不卑不亢,她也便暗暗收起了轻视之心。
薰风阁里,王玫正陪着王旼顽捉迷藏。捉迷藏是个很容易便热闹起来的游戏,除了大郎王昉之外,家里的三个孩子都很是喜欢。王玫也一直希望捉迷藏能让两位小侄女增加一些活动量,毕竟光凭着打秋千和散步,增强体质也有限。当然,最喜爱这个游戏的是王旼。他总喜欢藏在那些以为旁人瞧不见的角落里,露出了脚或者衣袖也毫无自知。王玫、晗娘、昐娘也总是让着他,数次从他身边经过也假装瞧不见,逗得他游戏结束后常常笑得灿烂无比。
因家中宅院太广阔,游戏通常限制在一个院落里。薰风阁是孩子们最喜欢藏的院子,花木众多,空房间也很多。每到这个时候,王玫总是让丹娘、青娘将库房之外的所有房屋都打开,任他们钻来钻去。
因今日晗娘与昐娘不在,王玫又叫了春娘、夏娘、秋娘、冬娘陪着一起顽耍。她带着青娘在院子里四下寻找,丹娘站在小楼边笑看着她们一次又一次从王旼躲藏的茶花树边经过,完全无视了他不小心露出来的半截袍子。
王十七娘到时,便正好见她穿着一身白青色道袍,含笑立在秋风中。许是装扮的缘故,又许是分别多年的缘故,她不自禁地停下了步子,格外仔细地端详起了这位族姊。晗娘与昐娘很快便加入到了游戏当中,王玫也随之望向了王十七娘:“十七娘,原来真是你。”
“九娘姊姊。”王十七娘唤道,听起来有少许艰涩之意,“多年不见,你怎么出家了?”
王玫怔了怔。也许因为她们是同辈,这姑娘并没有露出什么甜美的笑容,话语也十分直接。不过,听起来却没有任何恶意。她的性情,与她想象中的并不太一样。
“我已经和离归宗了。”王玫也答得很坦然,“因与道观有缘,所以便出了家。”想了想,她又补充道:“也只是一时而已,修身养性一段时间后,可能就会还俗。”
王十七娘松了口气,蹙眉道:“张氏不过是寒门小户,九娘姊姊本就不该折身下嫁。这样的人家,与咱们太原王氏本便是云泥之别,如何能过得下去?”她顿了顿,又道:“你是不知道,你的婚讯传来之后,族里说什么的都有。还有些长辈说要去长安训斥族世父、族世母呢!”
王玫自然很清楚此时世族、寒族之间的门户之见。不过,她从未想过,王奇与李氏将爱女许给了张家,竟然顶着如此大的压力。那时候前身刚从元十九的情伤中走出来,他们也是为了女儿的婚姻幸福着想罢。若是嫁入五姓七家,与元十九多有交集,难免会露出什么行迹。如果旧情复发,失节之事又追寻出来,便难以翻身了。何况以前身的性子,恐怕也无法承担身处高门、婆媳妯娌之间相处的压力。彼时张家只得张五郎一个独子,又是诚心上门求娶,想必也许下了不少诺言。于是,他们便无视了门第之见,只希望女儿获得一个好归宿。却不料,最终——
王玫恍然回过神,心中长长一叹:可怜天下父母心。
“你呢?何时来的长安?在舅父家里过得可好?”
王十七娘有些勉强地一笑,却并不似初见的时候那般甜美可人。她似乎也并不想多加掩饰,满不在乎地答道:“嫡亲的舅父,又哪里会待我不好呢?只是,舅父舅母都忙着,一时也总是顾不上我,便将我交给表嫂们照料。倒是表兄弟、表姊妹多得很,不但有崔家的表姊妹,几位姨母家的表姊妹也都像我一样住过来了,每天都热热闹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