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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家再醮记_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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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阿兄,我们何时启程回长安?”王九娘又问。她必须了解兄长的行程安排,抓紧时间打听消息,做些准备。

  “张五郎那封放妻书上,须得有阿爷阿娘叔伯的署名作为见证。”王七郎答道,“我早已派人送回长安,过两日应该就取回来了。张家也需有爷娘亲戚署名,再将放妻书送往县廨中备案即可。”他略作思索,又笑道:“待到那一日,你便去洛阳城中再逛一逛罢。回长安后,大约便很难再过来了。”

  王九娘颔首,声音依旧低哑却不掩欢喜:“多谢阿兄。”

  “这有什么好谢的?”王七郎笑道,低头一看,正好瞧见她手边合拢的文卷,“九娘能猜得出,哪首诗是阿兄作的么?”

  王九娘笑容一滞,蛾眉微蹙,扶额道:“阿兄,我有些头晕……”

  她这般模样当然骗不了火眼金睛的兄长。王七郎放声大笑起来:“猜不出来,阿兄又不会吃了你。罢了罢了,回屋歇着去罢!”

  心事皆烟消云散的王九娘好好地歇了个午觉,醒来后同兄长一起进了夕食,便目送兄长回清云观去了。时候尚早,她根本没有任何睡意,于是习惯性地从那一堆文卷里随意抽了一轴,带回了寝房。

  她侧坐在榻上,双足自然而然地垂在榻边,靠着隐囊,拿着文卷,在脑海中梳理着今日获得的一些细节信息。

  丹娘见了她这有些怪异的坐姿也并不觉得奇怪。跽坐为正坐,盘腿趺坐、垂足坐甚至躺卧在榻上完全凭贵人们的喜好,只需不在人前这样随意便可。“多掌几盏灯。”她低声对青娘道,又取了件广袖大衫轻轻披在王九娘身上,“山风仍有些冷,九娘小心受寒。”

  王九娘点了点头,继续琢磨。

  今日兄长王七郎不仅充分表达了家里对她这个和离归宗女的支持态度,也无意之间透出一些家中的情况。譬如,家里只有她一个女儿,没有任何姐妹。而从他话中隐含的意思来看,她甚至觉得,家中应该也只有他一个兄弟。

  不过,为什么兄长的排行已经是第七了?而她也是第九?和堂兄弟姐妹们叙的排行么?又或者,是太原王氏三房叙的总排行?她隐约还记得,唐时不少诗人的排行都是十几甚至二十几了。

  且不提这些,若是家里只有这位兄长,那便再好不过了。人口简单,日子也简单。

  等等,兄长已经年近而立了,应该早就娶了嫂子,有了儿女——不知那位嫂子的性格如何?是不是好相处?能嫁给太原王氏三房嫡支,也一定是五姓七家之女吧?

  五姓七家,到底是哪五姓、哪七家来着?

  她缓缓地展开文卷,随意地瞥了一眼,便见开头写着三个大字“氏族志”。她的第一反应是自己拿错了——本来还想继续拜读兄长与友人的诗文,拿出当初苦背文言文的劲儿,读通读透,下回大约就不用再使“病遁”这一招了。然而,反应过来之后,她便不由得双目一亮,惊喜不已。既然是氏族志,五姓七家这么出名的世族大家,一定名列前茅。

  于是,她立刻凝神看了下去。

  结果,她却发现,排在前面第一等、第二等的那几个郡望姓氏,除了陇西李氏依稀似曾听闻之外,其他的自己竟然完全没有印象。

  她的失落引起了青娘的注意。她好奇地探头瞧了一眼,惊讶道:“九娘怎么拿了氏族志?不,咱们这里,怎么会有氏族志?”

  王九娘抿了抿嘴唇:“随手抽了一轴。”的确很巧。

  青娘有些不屑地嘟囔道:“这一定是张五郎的书。那些人不识字,胡乱就塞进了九娘的箱笼里。说起来,这氏族志有什么可看的?就算天家把自家姓氏列在首位,娶妇嫁公主,不还是盯着咱们几家?”

  王九娘眸光微转,有些随意地道:“你瞧瞧,五姓七家都排到第几等了?”

  青娘取了文卷,仔细一瞧,愤愤不平起来:“怎么竟会如此?陇西李氏名列第一也就罢了,太原王氏、范阳卢氏、清河崔氏、博陵崔氏、荥阳郑氏、赵郡李氏,居然连第二等都未排上!圣人简直是欺负人呢!”

  “什么欺负人?”丹娘抽掉她手里的氏族志,却只是瞥了一眼,“别胡说了,圣人岂是我们这样的奴婢能非议的?便是九娘和七郎也不能说这种话。若是教人听见了,那便是心存怨望,给太原王氏招祸呢!”

  青娘俏皮地吐了吐舌头:“不说了。”她想了想,眯着眼又笑了起来,“反正,不管氏族志上怎么写,九娘都不愁嫁。”

  “……”王九娘顿时无言以对。她确实并不想再嫁,但这种事与兄长王七郎说得,却暂时没有必要和丹娘、青娘提。迟早她们便会发觉她的想法,自然也不会再说起这些。

  ☆、第八章 东都洛阳

  这一日,王九娘是微微翘着嘴角醒过来的。甫张开眼睛,她便含着笑意拥着衾被坐了起来。服侍她穿衣的青娘亦是一脸喜气洋洋,她甚至还能听见外头春娘、夏娘两个小丫头低低的说笑声。而素来稳重的丹娘也并未约束她们,眉眼弯弯地独自捧着一朵新鲜欲滴的大红芍药进了寝房。

  不错,王九娘心里想着。今天委实是个好日子,一想到从今往后便能彻底摆脱那桩婚姻、重获自由,她心中便止不住地涌出喜意。更何况,兄长王七郎还特地安排她进洛阳城中逛一逛、散散心。困在长秋尼寺已是两月有余,她又何尝不想四处走一走?如今,总算是能见识到大唐东都的风采了。

  “可算要去洛阳了,九娘可不能装扮得太素净了。”青娘从箱笼里找出了她看中的衣裳,热切地看向丹娘,寻求她的支持。

  丹娘放下那朵芍药,抿嘴笑道:“素净的衣裙,可压不住这朵七郎特地折的芍药。”

  王九娘瞥了她们一眼,摇了摇首,道:“罢了罢了,今日便随你们罢。”连兄长王七郎都希望她装扮得华丽一些,她当然不能辜负大家的好意。何况,好生打扮一番,也能教那些以为她会伤心欲绝的人息了幸灾乐祸的心思。

  青娘自是喜出望外,服侍她洗漱之后,便与丹娘一同忙碌起来。各色衣笼、大小妆匣都纷纷打开了,从里头细细挑选。

  王九娘也豁出去了,只要不画广眉、不点面靥,便由得她们如打扮洋娃娃一般打扮她了。

  如此折腾了好一会儿,方装扮完毕。青娘特意将半人高的铜镜推到旁边,喜滋滋地道:“九娘好生看看。”

  王九娘下意识地往铜镜中看去。这还是她穿越重生后,头一回自镜中瞧见如今的自己。

  铜镜打磨得异常光滑,比她想象中还看得更清楚些。只见那里头映着一位双十年华的秀丽女子,略施薄粉、轻扫娥眉、口脂微点、双颊晕红,眉间贴着红色花钿,显得气色相当动人。她一头乌黑长发都尽数梳了起来,盘成了朝天髻的式样。鸦鬓上插着一把通透匀称的玉篦,侧面则是一枝精巧的花穗钗,此外还簪着那朵吐露芬芳的大红芍药。她上身着了浅橘色窄袖小衫外套鹅黄色宝相花纹的半臂,下身系了条高腰石榴裙,肩头又拢了一条银泥夹缬披帛。

  见了自己这番形象,王九娘不由得有些晃神。若不是体态仍有些过于纤瘦,镜中之人瞧起来竟像是记忆中那些活脱脱从画卷里走下来的大唐仕女一般。

  “九娘再将养一段时日,便可恢复从前的好气色了。”青娘捂嘴笑道,“就算是眼下,若是再肯多戴些首饰,脂粉施得更厚重些,可不是比哪家新妇子都漂亮?”

  王九娘回过神来,听了她脱口而出的称赞,不由得失笑了。这句话她自然不会太当真,刚刚大病初愈之人,当然无法与那些出嫁的新妇媲美。青娘这性子,不比丹娘稳重,唬唬外人是足够了,但私下里总有惊人之语。她是和离归宗的妇人,若是心不宽,光是听了“新妇”这种词,恐怕便会疑心她是在暗讽什么,心生不喜迁怒于她了。不过,这也足见青娘的性情委实真挚率性得可爱。

  “什么‘新妇子’?又口无遮拦。”丹娘伸出纤纤食指戳了戳青娘的额头,无奈道,“也就是九娘宽容慈和才不与你计较。”

  青娘立刻将铜镜推回原处,压低声音道:“是奴的错。”听见精舍外响起了熟悉的脚步声,她更是唬得连脸色都变白了,萎靡道:“奴下次再也不敢胡说了。九娘,奴去厨下看看朝食和药汤可做好了。”说着,便赶紧匆匆地走了。

  王九娘不由得浅笑道:“青娘怎地如此惧怕阿兄?阿兄哪有那般凶恶?”她也知道,王七郎唯恐她身边再出像黛娘、碧娘那样背主的侍女,待丹娘等人便格外严厉一些。但,严厉归严厉,他并不是那种苛刻暴虐的主人。

  丹娘摇了摇首:“她只是不习惯七郎的威容而已。其实,青娘也该好好磨一磨性子了,九娘千万不能由着她。”

  “我知道了,听你的便是。”王九娘拢了拢银泥披帛,慢步朝外走去。她一度曾担心自己的礼仪步态会露出端倪,但这具身体早便形成了习惯,她又曾经暗地里揣摩了许久两位贴身女婢的动作,因此举手投足竟也颇像样子。

  在王七郎看来,妹妹如今虽不如以往那般举止规矩妥帖,但也别有一种从容气度。这与他两旬前第一次见她时,简直天差地别,看了也教他心情跟着好了许多。

  “这般装扮便是正好。”他满意地打量了妹妹一番。

  “阿兄也终于肯穿圆领衫了。”王九娘笑道。她家这位兄长似乎并不喜欢时下流行的圆领、翻领袍,总是穿着宽袍大袖,也衬得风度十分优雅。不过,今天他却是戴了长脚幞头,身着赤红圆领衫,脚踏黑靴,显得格外精神奕奕,仿佛瞬间便年轻了好几岁。

  “阿兄也不是那般古板之人。”王七郎道,“何况,今日还是显得利落一些更好。时候不算早了,用了朝食,我们便动身罢。趁你出游,精舍里的摆设器物正好让仆从都收起来,明日我们便启程回长安。”

  “太好了,阿兄。”王九娘翘起唇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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