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身子骨儿到底不结实。”冯氏见夷安温顺,想到方才在老太太处听的那些抱怨,只觉得这老太太越发刻薄,连个孩子都不放过,心中生出怜惜来,拍着夷安的手温声道,“女子是不经寒的,与日后也不好,这些日子你只喝些汤药,也得调养自己的身子,莫要受了寒,留了病根下来。”她叹道,“若是府里不仔细,你就与你表姐说,咱们在外头给你问药,千万别不当一回事儿!”
见夷安只弯起眼睛笑起来,她就很不客气地戳了戳她的头。
“有表姐日日在,我哪儿敢糟蹋身子呢?”夷安只双手合十求道,“姑母饶了我。”
“你只糊弄我。”冯氏是个爽利的性子,与夷安叮嘱了几句,便不肯再说这些,又命外头的人进来,抬进来一个不小的箱子,口中笑道,“你姑父门下有人送来的江南的玩意儿,我瞧着倒精细,”见夷安要推,她便笑道,“不只给了你,你们姐妹是都有的,且收着就是。”只是想到自己抬到老太太房里,老太太只很不满意,觉得自己那些不值钱的玩意儿糊弄人,冯氏就眼前发黑。
箱子一打开,夷安就见里头都是些极精巧的扇子湖笔绣品,十分雅致,就知道冯氏是有心的了。
“这些我是极爱的,就不与姑妈客气了。”此时青珂端上了茶来,夷安命她带人抬下去,就含笑感谢。
平日里话都不敢多说的小可怜儿如今竟伶俐了起来,冯氏就有些诧异,不过谁不喜欢伶俐的人呢?冯氏见夷安并未不知好歹,脸上笑容更亲近了。
宋香端着手上的茶,就见自己手上的是暖暖的红枣八宝茶,就觉得夷安有心,对夷安偏头一笑。
又见了夷安手边的书,见是一本游记,不由羡慕地笑道,“表妹如今倒自在。”
“表姐喜欢,只往我书房挑去。”夷安只笑道,“我这儿什么都没有,只书,是管够儿的。”宋香的父亲是一位并未出仕的举人老爷,因有学问,因此连作为女孩儿的宋香也颇识文断字,平日里也喜欢读书。
“前儿我见外头书局里有一卷《洛阳伽蓝记》,极喜爱的,只是手上的银子不够,再回去,竟就叫人买了去。”宋香就与夷安小声说道,“如今想起来,竟还心疼。”
夷安目光漂移了一下,心虚地笑了。
那卷洛阳伽蓝记,被宋衍买了送给自己看着玩儿,如今还在书架子上,没有被她“临幸”。
“我这儿倒还有,并未看,先借给表姐也使得。”夷安便笑道。
“我先谢过表妹。”宋香欢喜起来,越发地与夷安说到起自己读过的书来,她于杂书竟颇有涉猎,况还懂些诗词字画,与夷安说起来,就忘了旁的。
冯氏在一旁笑眯眯地看着,又见夷安竟也能与宋香说到一处,并不见杂乱,眼中露出了几分新奇,只坐了一会儿,这才自己出来,想了想便往二太太处去了。
才进了屋,冯氏就见二太太坐在上头,正满心欢喜地举着一只金镶宝石蜻蜓簪在二姑娘夷静的头上比划,母女俩不知在说些什么,见了冯氏,二太太眼睛就一亮,急忙招呼道,“姐姐怎么过来了?”她身边的夷静福了福,到底与冯氏不亲近,只求了二太太手中的簪子欢欢喜喜地走了。
“我过来瞧瞧夷柔与夷安。”冯氏坐在妹妹的身边,见她点头,不由皱眉道,“夷静如今越发地轻狂,我怎么听说,前儿她还撵了两个丫头出去?”
“那两个丫头妖精似的,阿静不喜欢,撵了就撵了,有什么打紧?”二太太便不在意地说道,“阿静是主子,难道这点儿主都不能做?”
“撵个丫头,还大张旗鼓的,这叫她未来婆家知道,不是要对她心中生出不满意?”冯氏真心想叹气,揉着眼角说道,“在府里悄悄儿打发了也就完了,做什么在别人府上做客,倒打骂丫头?就她厉害?如今有人问到我的面前,只问她是不是性情不好,你叫我怎么圆场子?”她说的含糊些,却也叫二太太明白,与冯氏询问的,只怕就是夷静的夫家了。
“问就问,又能如何?”二太太便冷笑道,“一个五品,难道还看不起咱们家?!”
“妹夫也就是五品!”冯氏瞪着眼睛道,“你这是看不上?”
“看不上,怎么了?”二太太也懒得在姐姐的面前装模作样,将手上的东西往桌上一推,也顾不得屋里有别人,只仰着头问道,“当日我就说,大嫂不安好心,偏你说这门亲事极好,我听了,也就应了。订了亲我才知道,好么,家里穷成那样儿!那家的哥儿才是个秀才,这样的人家儿,如何配得上我家如花似玉的闺女?”她尖声道,“难道要我闺女以后给他们家当牛做马服侍人?!”
“你这是在疑我?”冯氏也尖声问道。
“姐姐的心,也只姐姐知道了!”二太太负气道。
☆、第 10 章
这不是自己的亲妹妹,冯氏大耳瓜子抽她的心都有了。
身上气得发抖,冯氏只想到过世的母亲,死前还拉着妹妹的手用哀求的目光看着自己,显然是知道妹妹不是个明白人,因此放心不下,也记得那时,她与母亲立的誓言,只说用全心照顾妹妹,因此心情平和了下来,见二太太说了这话脸上也有悔意,便叹了一声,拉着妹妹的手低声道,“我的心,难道你不知道?这些年,我只顾着你,哪里为旁人想过?”
“是我对不住姐姐。”二太太一时激愤说出了偏激的话,带着些悔意也歉意地说道。
“关上门,咱们姐妹哪里需要说这些客气话。”冯氏叹了一声,只命屋里的丫头退下去,自己捧着茶盅低头想了想,这才斟酌地说道,“我与你说实话,姑母,虽然该孝敬,可是你也太实惠了些。”
见二太太不服气,她一手止住了妹妹的嘴,依旧带着几分明丽的脸上露出了淡淡的冷笑,头上朱钗摇曳中,在眼下留下了淡淡的阴郁,沉声道,“当年,我就知道在姑母的心里,那个,才是独一份儿的。”
她指了指另一个妹妹住的方向,目光冰冷。
二太太嘴角动了动,却没有办法反驳。
同样是老太太的外甥女儿,那贱人就能从小养在老太太处,与表哥们一同长大,老太太还张罗着命最有出息的大表哥娶她,不是大表哥自己主意正,非要娶了如今的大嫂,还并不知道是个什么光景呢。
待这女人自己寻了“良缘”嫁出去,老太太才想到了自己来,聘给二老爷,然而明知道自己的夫君对那女人余情未了,却还是将她接到了府里来,如今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叫人气闷。
“一个寡妇……”二太太咬牙道,“克死了夫君,叫夫家撵出来,还想巴望我们老爷么?!”
“她算什么,就算与你们老爷有个什么,也不过是个姨娘,是个妾,到那时,没有了姑太太的客居身份,落到你的手里,你才好拿捏呢!”冯氏气坏了,只觉得妹妹拎不清轻重,长长的手指甲用力地戳了戳妹妹的额头,见她还是不大明白,迷茫地看着自己,竟不知是该羡慕能叫二太太长得这么单纯还是要叹气了,只无奈地说道,“你们老爷混了一辈子,也就是个五品,再没明白过,你竟还指望他?”
“姐姐!”
“衍哥儿小小年纪就是秀才,这才是你的倚靠!”冯氏只恨道,“就这事儿,你就该谢你嫂子,不然衍哥儿叫你们两口子带,未必能长成如今的出息样儿!”
“姐姐这么喜欢衍哥儿,不会是……”二太太见冯氏张口闭口都是自己的儿子,就疑心了起来。
宋香,可正是要定亲的时候,姐姐不是看中了自己的儿子吧?
“可惜了的,从前庙里的高僧说,衍哥儿不宜早娶,不然合该是桩良缘。”二太太装模作样地说道。
冯氏就算从前有想头,如今也不想把自己闺女放这么一个难缠的婆婆手里了,只冷笑道,“你且放心,你的宝贝儿子,我是不敢想的。”
“不过是说了真话。”二太太脸腾地就红了,低着头小声说道,一双眼睛却心虚地四处看,叫冯氏好笑起来。
“老太太不喜欢你嫂子,是因你嫂子阻了她的路,你又是为何?”冯氏便叹道,“宋家只大表哥最出息,你嫂子又是公府嫡女,何等的风光体面?日后衍哥儿想要结贵亲,落在你嫂子的身上也未可知,你不巴结,竟还得罪,这不是脑子不好使?”见二太太低着头听了,也知道这妹妹不是个听不进人劝的人,冯氏便叹气道,“论起来,难道我要向着外人说话?只是为了你,才说掏心窝子的话来。”
二太太想到素日里的做派,大半都是老太太在后头挑唆,脸上就露出了惊慌之色。
叫她姐姐一说,她也觉得确实如此。她虽然偏心眼儿,然而几个儿女都是心头肉,前程自然是落在她的心上的,此时焦急地说道,“那如今可怎么办?我,我都得罪了她呀……”说风就是雨,竟觉得自己误了宋衍的前程,急得恨不能哭出来。
“四丫头在府里,这不是极好?”冯氏便劝道,“好好儿照顾四丫头,你嫂子只有感激你的。”
“你别说她,病了一场,见了她我竟都心里发慌。”二太太说到夷安,只觉得浑身发凉,此时小声说道,“也不知那做派跟谁学的,脸上带着笑,竟就要人命的,我只看了她的那双眼睛,就觉得骨头都疼。”
“知道她厉害,你还上杆子往上碰?”冯氏细细地听二太太与自己说了,竟与老太太与自己说的有八分仿佛,心里就信了些,然而却更添寒意,低声道,“亏了你只克扣她些,并未得罪狠了,不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