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九道只得过来与在场诸人见礼,又接过夏平安写的信,仔仔细细将正反两面都看过了,还试图打圆场:“宁世子这是……这是在同夏大将军开玩笑吧?”玩的真是过了,竟然跟这位耍起无赖了。
他办过的案子不在少数,有时候也不由自主就深涉京中权贵家中隐秘之事,见过分家产的夺爵位的争宠的,各种纷争不断,有些不动官的自家就解决了,真动起官不怕家丑外扬的,势必都是丑恶之事,不得不让人感叹骨肉血亲之间的亲缘淡薄。
夏景行这几日连眼都没合过,眼下都有了淡淡的青印,心情就更谈不上愉快了,见冯九道欲将此事大事化小,做出了和稀泥的姿态,他便冷冷道:“不如本将军也派人将冯大人的儿子绑走了,同冯大人好好开个玩笑,冯大人意下如何?”
冯九道的幼子同平安年岁相仿,正是天真可爱之时,他每日下衙必要陪着幼子读书写字,检查他的功课。被夏景行抢白一句,想到他真同自己开这样玩笑,额头冷汗都下来了,讪讪道:“下官失言,失言!小公子乃是大将军的心尖子,下官必定彻查此次,尽快将小公子营救回来!”
晋王冷眼旁观,夏景行几句话就将宁景世定了罪,一顶“绑匪”的帽子恐怕是脱不掉了。他心中气恨不已,在这节骨眼上旁的先顾不得了,却不能任由夏景行说了算,立刻便道:“怎的冯大人一没过堂二没审案,就先定起罪来?”
夏景行唇边一缕讽笑逸出:“这么多年晋王爷除了护短,怎么旁的一样也没学会呢?如今是下官报了案,冯大人依照证据追查案犯,真要定罪也得把宁世子抓捕回来再行定案。如今连人犯也未抓捕归案,又如何过堂审案呢?”
冯九道是两边都不敢得罪,若是依法而办,如今有了新的证据,自然是要将相关涉案人员带到京兆衙门问话。譬如宁景世犯案失踪,便要将他的父母以及家中亲随奴婢带到衙门问话。
只不过宁谦夫妇身份特殊,他既接了夏平安的信,有了新的证据,索性就在镇北侯府里问话。
晋王有心阻拦,威胁他时,他反愁眉苦脸:“王爷体谅下官办案不易,如今是夏大将军的儿子失踪,他既报了案要寻人,下官也只能依法而办了。总不能明明有了新的证据,下官也要假作没有,不肯尽心追查?若是到时候夏小公子出了事儿,这责任谁来负?”
他这话原是阻拦晋王之意,没想到反吓着了宁谦。他病了这些日子,原本就因平安而生了心结,听得冯九道这几句话,立刻吓的接口:“冯大人只管彻查,但凡侯府中人皆配合冯大人查案。立刻传话将世子身边所有亲随都召过来让冯大人问话!”
南平郡主见宁谦要为着夏景行的儿子而置宁景世于不顾,顿时视亲夫如仇人,又有晋王在此做后盾,立刻翻了脸:“谁敢?!我看今日谁敢在侯府撒野?”都到了这时候了,她自己的儿子自己心里清楚,再不肯相信却也隐约有种不好的直觉,只觉得此事大约……是与阿宁脱不了干系了。
可是若坐视不理,夏景行恐怕早就恨不得置阿宁于死地,再让他背上“绑匪”的罪名,以后还让他怎么在长安城生活?!
侯府的下人都停了下来,左右为难。
冯九道比之侯府下人更为为难:“侯爷?”府上到底听谁的?
南平郡主身边有晋王做靠山,宁谦可也不差,他要让冯九道彻查府里奴仆,都是为着平安的安全着想,哪怕再有心结,长子必是只能与他站在同一战线。
“这府里本侯竟做不得主了?”宁谦昂道朝下面一众迟疑的奴仆大喝一声:“还不快去?!”
“谁敢?!”南平郡主立刻接口,坚决阻拦。
原本是冯九道查案,人都没召集过来,南平郡主与宁谦夫妻俩反倒先吵了起来,都不肯退让一步。
特别是当着夏景行的面儿,南平郡主与宁谦夫妻反目,当堂大吵,这比她与宁谦当着儿女的面儿打架要难堪太多。就好比在儿女面前,她也只是觉得委屈心酸,夫妻哪怕反目,那也是自家事,关起房门来折腾,外人自然不得而知,还能保留一丝颜面。至少出了侯府的门,见到夏景行,她还可以自欺欺人的以胜利者自居。
现在是当着夏景行的面儿,宁谦活活把这层伪装夫妻恩爱和谐的皮给扒了下来,一点情面也不肯留。争吵间,她余光瞥见夏景行唇角讽刺的笑意,就浑似眼前之事如闹剧一般,事因他起,他却坐壁上观,如看好戏,让南平郡主在夏景行面前连最后一丝尊严都保不住了。
一霎那间,她血涌上头,如跌泥潭,狼狈不堪,这么些年积攒的怒气怨气全涌上了心头。气怒攻心之下,直恨不得抓烂了宁谦那张惹人憎讨人恨的脸,以及夏景行那张嚣张得意的面孔!
——让王氏的儿子看了笑话,就等同于向王氏那个贱人承认了自己多年苦心经营的婚姻失败已极。
这是她无论如何也没办法接受的。
难堪羞窘到了极致!
“父王,难道你就坐看他这么欺负女儿吗?”南平郡主紧抓着晋王的袖子,面上泛着恼怒的潮红色,显然是气的狠了。
晋王这些年替女儿兜揽了多少事儿,总有过想撒手的时候,可是每每瞧见她那双与其生母极神似的眼睛,想到她死去的亲娘,总不由的心软,予取予求。此刻也不例外。
“冯大人,既然除了侯府这条线索,还有还债的赌坊牵涉其中,说不定还是赌坊的人逼的阿宁,或者赌坊做下此事,将阿宁与夏小公子绑了起来,再将此事栽赃到阿宁头上,好向夏家讹钱。怎的冯大人今日就非要大闹侯府,审问侯府下人?依本王看,还是先抓了赌坊的伙计审问要紧!”
不必他提醒,夏景行出门之时,便已经派人去堵万安赌坊的门,先将掌柜伙计看管起来。
只不过此事因宁景世而起,根子上还在镇北侯府,他手底下自然不乏跑腿的心腹,这些人平日跟着玩乐,真做了什么事情,恐怕也捱不过审问,他这才亲自往侯府里来抓人。
夏景行也懒的再看宁谦夫妻吵架,更懒的跟晋王磨牙,霍然起身,向身边亲随下令:“将侯府大门紧闭,所有男仆一律驱到前厅来。”
他手底下亲随可不比侯府下仆,见得男女主子吵架,便不知道应该听从于谁,此刻还站着不动,等着男女主子吵架告一段落,再看结果。
夏景行身边的亲随都是闻令即行之人,也不管宁谦夫妇闹成什么样儿,立刻行动起来,越过宁谦夫妇与晋王府一众护卫,以及京兆衙门的差役而去。
冯九道带着手底下一帮人看了这么久的热闹,见识过了闻名长安城的“怨偶”镇北侯夫妇吵架,见夏大将军手底下的人已经行动了起来,便朝跟着的差役使个眼色,立刻便有人心领神会跟着去了。
南平郡主厉声阻止,但夏景行手底下人可不是侯府的下人会听从她的号令,眼见得有人直奔侯府大门,驱赶了守门的小厮老仆进府,将侯府大门紧闭,拔刀出鞘,守在大门内,她声音都直了:“父王——父王快阻止他们!父王——”
此情此景,夏景行分明是没将晋王放在眼里,他身后跟着的一众府兵也面露愤愤之色,侯府前院已经乱了起来,小厮长随被人驱赶而来,晋王一声令下,王府府兵直扑夏景行亲随。
——能忍到此刻,晋王爷也着实不易。
夏景行带来的亲卫也不是吃素的,见王府府兵来势汹汹,他们也早看晋王与南平郡主不顺眼了,早为着自家将军打抱不平,有此机会,立刻喊了起来:“尔等敢阻拦京兆府查案?”扑过去就与晋王府府兵打了起来。
冯九道掩面,朝后缩了缩,恨不得地上有条缝让能自己消失。他觉得自己真是无辜极了:你们两方打架斗殴,为何要扯着本官的大旗?!
院子里已经乱成了一团,镇北侯府的下人们都往安全处逃窜,生怕遭了池鱼之灾。而夏景行的亲卫早就憋了一团火,临敌经验又足,连腰刀都不曾拔出,专拣不显眼的地方踹,无刀伤不流血挨了打也不显眼,但是却陆续有不少晋王府的府兵倒在地上,哭爹喊娘半天爬不起来。
晋王斜睨了夏景行一眼:“大将军这是准备一意孤行,非要将事情闹大?”
夏景行身形笔直站在他几步开外,眼神淡漠观看场中不断倒下的王府府兵:“若是晋王爷的儿子被人绑了,想来王爷恐怕比下官还要激动。就算是吵到御前,陛下也会体谅下官一二。”
齐帝龙体每况愈下,原来还能听小宦官读奏折,这两日精力愈发不济,时不时就陷入昏沉睡眠,太医十二个时辰守着,也不敢保证一定能治好。
两个人都知道此事就算闹到齐帝面前,恐怕也无济于事。
说不定皇帝陛下此刻就已经陷入长久的昏睡之中去了,不知道有多少家国大事等着他决断,这件小事是无论如何也排不上号的。
一盏茶的功夫,晋王带来的府兵以多于将军府的三倍人数而惨败,南平郡主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一幕,整个人都要抖起来了:“父……父王,这可怎么办?”
以晋王府之力,竟然难以抵挡夏景行手底下这帮人,还有谁能来帮帮她的阿宁?
晋王的脸色着实不好看,王府府兵败的太难看,他这个作主子的也面上无光。
宁谦已经嚷嚷了起来,“去将跟着世子的所有亲随都叫到这里来,让冯大人问话!”
南平郡主手脚发软,半靠在晋王身上,声音里都带了哭腔:“父王——”仿佛她还是个小姑娘,无论惹了多少麻烦,晋王都能替她兜着揽着,解决掉。
可是今时今日,晋王也终于无能为力了。总不能他堂堂亲王下场与夏景行的亲卫们对打吧?就算他肯下场,几乎可以肯定结果定然是惨败。
夏景行大约是不会给他面子的。
夏府的亲卫还在那边嚷嚷:“哎哎晋王府的这些人真是软脚虾,都没几招就倒了,连辽人的一半战力也没有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