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南天想跟女儿说的也正是此事:“墨家在杭州也算是数得着的门第,只出了事儿也算得家破人亡了,在杭州呆不住了,想起他父亲生前提起过我,遂生起前来投奔的心思。我今日在园子里见他,倒与他谈过几次,听他的心气儿,自然还是想着有朝一日能回到杭州去,如今就暂且在铺子里做个帮手吧。”
夏家也是被崔连浩给逼的将祖产拱手让人,若非夏景行命大回来,他们父女机变,恐怕结果如何还真不敢说。
“莫非墨公子家中败落,倒与官府有关了?”
夏南天抚须叹一声:“运道不好,撞上个贪的,家里园子财产被贪了不说,还栽了罪名,只盼着将来能洗脱呢。”匹夫无罪,怀壁其罪,谁让墨家的园子出名呢。
当晚夏南天便为墨晖接风,吃的半醉谈起墨父,还有几分慨叹:“当年认识墨兄,他不以我家资薄而看不起,还愿意伸手帮我,若非他援手,我又哪里能求得许多芍药名品。”这份情倒让他记了多少年。
墨晖睫毛垂下来,掩住了眸中伤感,还替他斟酒:“侄儿求到夏伯父门上来,实属无奈,还是老父生前一再叮嘱。还要多谢收留!”
“提这些做什么?你既来了就好好住着吧!”
墨晖一路奔波,担着心事,竟不敢睡一个囫囵觉。倒是在夏家的头一晚竟然睡的死沉,连梦也没做半个,再醒来之时,窗外大亮,日头都挂在了半天里,竟然已近午时。
他忙忙起身,这才发现床头托盘里放着替换的衣裳,由内及外,腰带靴子荷包头冠一应俱全。
外面小丫环听得房里动静,轻轻叩门:“墨公子醒了?”
墨晖将身上衣衫穿戴整齐,这才打开了门。两名丫环在廊下侯着,铜盆热水都备了上来,连漱口的东西都准备的齐全,等他去洗漱,一个上去整理床铺,另外一个出去了,未几端了早饭过来,却是各样小菜粥品,外加一笼包子,“我家老爷出门去了。老爷出门之前吩咐过了,公子长途跋涉,定然累了,先在家里休息两日,改日自有事做,公子不必担心。”
墨家败落之后,亲戚朋友皆怕带累了自己,都恨不得墨晖离自己家远些,哪怕上门也觉得他是去打秋风,许久不曾被人这般客气以待了。
夏家客院安静,少有人前来打搅,丫环们服侍他吃完了饭,将碗碟撤下去之后,还特意送了一摞书过来供他消遣,这一日墨晖过的还算安稳。
家里多个人,既不能全然当客人,让他闲在客院发霉,还要安排个合适的职位,委实伤脑筋。
夏南天父女俩思量再三,还是请了墨晖先往铺子里去了解了解夏家的产业。继保兴之后,夏南天身后又跟了一个学徒。
墨晖之比保兴,却是要机灵百倍的。保兴之前生活的环境单纯,识字算术都是夏南天从头教起,只是胜在他为人勤奋好学,又忠诚可靠,慢慢倒也上手了,如今在夏家楼茶铺子也算是一号人物,甚至还跟着燕王组建的商队往南方去采买。
而这些最基础的东西,墨晖以前打理家中产业之时就学过,夏南天带起他来十分容易,总觉得他一点就透,隔得两日就跟夏芍药夸赞他能干,交待下去的事情打理的清清楚楚。
这个月身边带着墨晖,夏老爷子连园子里的帐本都交给他去核算,自己只回头草草扫了一眼,发现并无差池。
墨晖也是跟着夏南天才知道,夏家大部分产业竟然握在夏芍药手中,而夏南天只管着园子里的事情,也算得消遣,下面掌柜的来报帐,大半都去寻夏芍药。
他在夏家住了一个月,保兴就带着人跟着商队从南方回来了,先往铺子里交了货,才回家来。进门就被小平安给拦住了,“保兴哥哥,给礼物!”
保兴实诚,每次出门去南方采买,回来总要给两个孩子带礼物。特别是他还带过一段时间的小平安,与这个孩子的感情更是不一般,这次从南方回来,便带了许多诗文册子,“我听他们说最新印的诗文很抢手,但凡读书人家的郎君们都喜欢读,便给你买了几册子。”
在小平安一再表示他这个礼物选的无甚趣味之后,他又让人送进内宅子两个箱笼,打开看时,全是些市井玩意儿,夏芍药替绮姐儿挑了些适合她这个年纪玩的东西,其余的都吩咐送到小平安房里去。
见到保兴还要数落他几句:“知道你记挂着平安,可买东西也不能没有节制,你自己手里那些银子,还是攒着娶媳妇儿吧。”
保兴憨憨傻笑,挠着后脑勺不分辩,愈加让夏芍药担心:“你这副傻样子,出去没吃亏吧?”也不知道是不是憨人有憨福,保兴每次出门采买倒都风平浪静,大约也是跟着燕王组建的商队的原因。只是他天生就是个老实头,机变不足,夏南天倒不觉得这是什么大问题,还说做生意最要紧是诚信,但夏芍药就不敢苟同他的话,总担心保兴出门会有事。
“没什么事儿,一切都顺顺当当的。货已经交到铺子里去了,明日夫人过去就可以点一点了。”
夏芍药忽而眼前一亮,想起了最近跟着夏南天的墨晖,笑嘻嘻跟夏南天借人:“我明日还有别的事情,不如爹爹将墨公子借我?”
夏南天将决定权交到了墨晖手上,“此事还要看贤侄的意愿。”
墨晖向夏芍药拱拱手:“敢不从命!”
保兴没想到自己出门一趟,回来夏南天就又收了个徒弟,而且此人身份与他不同,开口便唤夏老爷伯父。次日二人一起前往夏家铺子里去清点货物,墨晖清点来货,保兴便盘点近期卖出去的货物,有各国商人贩卖来的,也有辽国客商采购的,最好的货物照例入了库。
墨晖不明白:“怎么最好的不摆到前面铺子里去,而是入了库呢?”
保兴向他解释:“家里还同辽国皇宫有生意来往,最好的货要等辽国宫里采买使来了之后,剩下多少才能往柜上去卖。”
墨晖没想到夏家跟辽国皇宫还有生意来往,且此事乃是夏芍药所为,对她倒愈加佩服起来。
夏芍药将铺子里的事情交给保兴带着墨晖去做,她自己近日被幽州城内富商请了过去,商量建立商会之事。
如今整个幽州城论家世门第,以及做生意的门道,除了燕王府,就绕不开夏家。而很多事情夏南天都不愿意再插手。这些人起先找上他,恭维他德高望重,堪为幽州商会会长,却被他推拒了,只道琐事他再不管的,家里如今是闺女主事,凡事找她就对了。
这些人并不想请个女人来商会主事,可夏老爷子不愿意沾手,夏大将军乃是朝廷命官,更不是跑到商会来任会长一职,又不能绕开了夏家不理,只能郑重下了帖子给夏芍药。
夏芍药倒没觉得男人的事情女人做不得,接到帖子欣然而望,居然真的当选为幽州商会的会长。
这些人后来也想通了,选了夏芍药做会长,她背靠怀化大将军,而大将军身后又是燕王府,还有比这个更好的人选吗?
但凡商会有事,只要夏会长出面,恐怕在幽州就没有摆不平的事情。
夏芍药新官上任,先与大家约法三章:不得欺凌外地客商,不得行坑蒙拐骗以次充好之事,不得诬陷同行。当然平等的竞争却是必不可少的,只不能不择手段的做生意。
她是知道这些人的,市面上时不时会出现些蒙骗辽人的事情发生,辽人在草原上养成了直莽的性格,起先是一言不合就开打,来的次数多了知道动手也讨不着好,如今是发现被蒙骗了就揪着人往衙门里拖。
起先这种事情都往燕王府去闹,最近燕王不在幽州,闹将起来便往知府衙门去讲理,新任詹大人没少为此而头疼过。
“诸位当知,咱们做生意的,皆讲究诚信二字。互市如今是繁荣,可也不能因为极少数的害群之马而坏了大家的信誉,倒让辽国商人当咱们大齐商人皆是如此行事,长此以往,毁的可不是一家的招牌,而是大家的招牌!”
座中诸人倒没想到她一介女子,却能想的如此深远,大部分赞同她的说法,只有二三心思不正之人在底下暗暗嘀咕:“……说的倒好似自己就是朝廷官员一般。”
这二三人平日没少坑辽国商人,也曾发生过被辽商揪着脖领子往燕王府去的经历,原还想着抬了夏芍药上来,她至少能护佑自己,在幽州城里除了燕王,就属夏景行的官级最大了。只要有夏景行出面撑着,就算是黑的也能说成白的,更何况是以次充好呢。
夏芍药既做了幽州商会会长,自然是想一扫幽州城生意场上的污浊之气,哪里肯随意迁就呢。还一再警告,但凡越界的商人,必定要送到官衙去治罪,不能恂私。
这时候心思摇摆的想要反悔,将她推下台已经不容易了。只因大部分人还是想着好好做生意,并无什么习惯性坑蒙拐骗的念头,自然对夏芍药说的话很是赞同。
幽州商会既然成立,又向外挂牌,许多外地客商赶过来之后,为了多个门路,愣是往幽州商会送了拜贴过来的消息传来,没出半个月,商会收到的帖子就摞了一人高。
副会长乃是姓王的一位中年男子,还特意将这些帖子派人送到夏家去。
夏芍药自己拿着帖子研究了半天,最后选了两三家商队留下了,其余的都退回去给副会长,并交待来人:“我只见这几家,剩下的让副会长酌情处理。”
王副会长欲哭无泪,如今他是担着副会长的名儿,可是做的却是会长的活儿,自开了会馆,忙起来顾不得头脚,夏会长倒是悠闲,只苦了他每日都要行接之事,与一众各地慕名而来的客商做周旋,生怕他将自己给忘了。
幽州商会开了一个月,詹文俊便轻松了不少,感觉那些因买卖而起的纠结少了一大半儿,派人出去打听了一番,原来是将军夫人带着人成立了商会,约束商会同仁,但有小纠结不少都往商会去解决了,倒让他这个做知府的终于不必每日都纠缠在鸡毛蒜皮的小事上,可以专注研究来年的春耕了。
“本官真应该给夏家送个牌匾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