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景行反唇相讥,“殿下何以见得自己就是最有能力的男人呢?除了辽帝的庇护,抛却皇子的身份,你自己到底有几分真实的能耐呢?!”
这话直戳人心,耶律贤想起自己兄弟俩个还打不过叔父丹东王,倒好似被夏景行给剥了身上那层皮子一般,大冷的天面上也烧了起来,别过了他竟往辽国使团暂居的会馆去了。
幽州会馆里,如今挤的满满当当,上至耶律贤,下至使团诸人,各人侍从,护卫人马,都挤在会馆里。
耶律贤在夏景行那里讨了个没趣,回去之后忽想起,恍惚记想萧玉音让他谢的那女子,丈夫官职似乎是定远将军,派了从人去打听,回来便道如今的怀化大将军正是当初的定远将军,会馆里侍候的下仆们人尽皆知。
——原来是同一个人啊!
他感叹一句,吩咐下面的人将来时皇后给准备的礼物挑出来,次日便打听了夏家住址,大喇喇带人上门去拜访。
夏景行没想到他昨儿抢白之后,辽国大皇子竟然还能面不改色的带着礼物上门来,急怒之间才准备将人轰出去,耶律贤已经进来了,还道:“本王奉了母后之名,前来谢夏夫人当初照拂美意,麻烦夏大将军谢了夏夫人出来,也好让小王当面谢过!”
夏景行自忖生平还从未见过这么脸皮厚的人,被别人厌恶的神色摆在明面上,他还能堂而皇之的登门,找借口见人。好歹这次不是当街拦住了求婚,而且还是异族皇子,这让夏景行前所未有的升起了危机感,昨晚回来还觉得满心郁躁无处发泄。
只夏芍药笑的东倒西歪,还天真道:“难道辽国皇子都这么蠢吗?”哪有当街拦住求亲的,也不管别人成没成亲。
夏景行:“呵呵。”将人搂住了就在她脸上啃了两口,差点留下牙印儿,最后被夏芍药扯着耳朵才从自己身上撕下来。她听说耶律德光十分暴戾,比起战争狂人来,她倒觉得下一任的辽国皇子很是亲民。末了又有点忧心,“若是辽帝没了,夫君你说说耶律德光与耶律贤叔侄俩谁会坐上那个位子?”
夏景行原本都快被耶律贤给气疯了,对老婆又不敢使脸色,她也没做什么,美人天成,也是爹娘给的。只听了这话,神色倒严肃起来了。
辽国能派耶律贤前来和谈,那必是耶律贤本人主张两国交好的,不然也不会派他来了。而耶律德光却是辽人南侵的主力,叔侄两个显而易见的政治理念不合。
如今耶律璟尚在盛年,而耶律贤终究有些稚嫩,定然比不过手腕老辣的耶律德光,但假以时日,叔侄俩狭路相逢,又没了耶律璟的居中调和,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夏景行也不是天真不解世情的,对皇族内斗充耳不闻。他打小在宫里做伴读,陪伴着燕王一天天长大,仅大齐宫里的争斗就很精彩了。
耶律贤再讨厌,可是若从叔侄俩中间选一个,以确立大齐的政治立场,夏景行还是不得不选耶律贤。
他这会儿倒不觉得老婆天真了,还对她有如此灵敏的政治嗅觉表示了惊诧之意,夏芍药朝后跌去,靠在柔软的被褥间打了个呵欠,撑着脑袋解释,“你们官场上那些东西我全然不懂,现在谁输将来谁赢都不重要,我只知道生意人最怕世道不太平,怕打仗。想要生意兴隆,财源广进,还是要发平安财。比起耶律贤亲自跑来与燕王殿下订立和平盟约,就两国选互市的地方,准备互惠互利,恐怕这事儿落到耶律德光手里,他要的就是无本买卖,烧杀抢掠,最好将汉人百姓都打服了打怕了,奴役了,不怕这盛世江山花花世界不在自己掌中了。”
夏景行深以为然。没想到老婆一个商人,倒将辽国一王爷一皇子分析的精准无比。正要再夸她几句,却被她后面一句话给惹的又黑了脸,“谁让我能好好做生意,能有一口平安饭吃,我就觉得那个人还不错!”她踢了鞋子,钻进被窝里准备进入一天的美梦,夏景行在她额头轻弹了一下,默默道:笨蛋!谁让你有银子赚,你就觉得那个人还不错!伸手扯了她的腰带,帮她将外面棉袄皮裙子给脱了下来,扒了下面衣裳,只余了中衣亵裤,才将她重新塞回被窝里,好让她安睡。
次日大清早见到耶律贤,他能高兴才怪。
无论耶律贤嘴甜如蜜,提了多少正当理由,都不能让夏景行松口,只道是汉地风俗与辽国大有不同,从来没有家中女眷见外男的道理。上门都是客,若是皇后亲来,自然是自家夫人接待,可耶律贤前来,就只能由自己招待了。
耶律贤对齐地风俗诸多不满,只道自己是代母后亲来致谢,没道理不能见要谢的人。
夏景行百般阻挠,心里倒似饮了黄莲汁子一般,头一回尝到了老婆长的好看也是麻烦的苦恼。但眼前这个人往后还要继续合作下去,既然政治上不能撕破了脸,两国又正在和谈期间,他若做的太绝情,燕王殿下面上也不好看,谁知道辽国皇子脑袋里都装着什么,万一因此而影响了和谈,就是他的罪责了。
因此,禀着过门都是客的原则,夏景行只得替夏芍药收下礼物,让人抬到后面去给夏芍药过目,自己陪着耶律贤在前厅喝茶。到得饭点还不走,厅里便摆了饭来,他陪着耶律贤好酒好饭的吃着,花了半日功夫,才将耶律贤给打发走了。
隔日赵则通还鬼头鬼脑的取笑他,“怎么当初我多瞧了几眼夏少东,你都要追着揍我。如今老婆被辽国皇子当街拦着求亲,你倒不敢揍人了!”
他的消息倒灵通,夏景行正一腔怒火没地儿发,逮着人胖揍了一顿,总算消了消火。
因时近年关,天气恶劣,两方会谈虽顺利,但建立贸易区的地方却还要慢慢敲定。耶律贤准备回程,燕王还给使团准备了礼物,乃是宫中御制团茶,以及宫缎蜀锦十几匹,聊表心意。
耶律贤收到礼物,自然十分开怀。
辽人喜熬茶喝,偏偏只能从西夏辗转购入,能得御制团茶,民间买不到的,自然是极好的礼物。
夏景行前来送行,也送了他一个箱子,只道这是夏芍药送给萧玉音的回礼,耶律贤朝他身后张望,没看到人不说,还被夏景行讽刺,“殿下可是患了眼疾,本将军在这儿呢,殿下朝身后瞧什么?”
耶律贤就不信他不知道自己在瞧什么,只二人心知肚明,他笑的别有深意,“本王还会来的,幽州真是个魂牵梦萦的好地方!”
一句话就引的夏景行差点用拳头为他送信,到底克制住了,回赠他一句,“可惜再好,那也是别人家的。”
再针锋相对下去,就牵扯到了领土问题,耶律贤郁闷的打住了话头。
送走了辽国使团,夏景行觉得幽州城的天都蓝了起来。
燕王召他商议来年开春,两国建立互市的地点,又要将此消息上报朝廷,等到圣人批准,昭告天下,两国贸易往来这才算是正式开始。
夏家各铺子里的伙计到了腊月二十八,都放了假,带着新发的月银,以及过年肉类米面,往家里赶。而住在夏家园子后面的艺人,以及孙氏等人,除了夏家发的这些东西,也有亲往街上去置办年货的。
孙氏是没想到,她们一路远道而来从洛阳带来的绣品被辽国人一扫而空,这时候邢寡妇反倒后悔平日没有多攒下一些,卖给辽人的价格奇高,而夏家铺子里除了正常的抽成,其余的全都给了她们。
孙氏带人住着夏家院子,里面东西也置办的齐全,推辞再三,只说权当交了房租,只夏芍药坚不肯收,她才收了回来,告之大家年后就要出去赁个院子。邢寡妇还道:“夏家家大业大,也不在乎这么个小院子。咱们不在外面赁屋子住,岂不省下一抿子。”
莲姐儿瞧见孙氏变了脸,羞的脸都红了,悄悄儿扯邢寡妇的袖子。
邢寡妇还要苦劝,“再说咱们住在夏家院子里,才没人敢来欺负咱们。出去赁屋子要多花房钱不说,到时候被人欺负了可怎么着?”说到底就是不想搬出去。
孙氏脸色沉了下来。她原来开着绣庄,便收留了一帮失业寡妇,想着大家都能过活。她在洛阳城没了活路,这些人要来,也带着她们来了。原想着只当做个伴儿,大家日子都不好,来了幽州城也能靠自己手艺过活,却没想过要让夏家人轻看了她。
“这院子还是夏夫人瞧在当初的一点子交情,才帮我们临时准备的。不说这院子里本来住着谁,又或者原本就空着,可我们也没有长期占着别人家院子的道理。做人若自己先贪起小便宜来,就别怪别人轻看了你!”一席话说的邢寡妇紫涨了脸,待要分辩,她却已经扭身回房了。
钏儿是知道孙氏的心事的。当初她在寒家,也是精明算计过的,还往夏家门上去过,摆明了就是要攀关系,可夏芍药却待她淡淡的,敷衍而已。后来自己从家里搬出来,自立更生了,反倒得了夏芍药的敬重。就因为这点子敬重,反让她将以前的那些算计之心都去了,愈加踏踏实实的靠自己双手吃饭,不肯再算计别人一分一毫。
比起千方百计算计得来的利益,反是得到别人的敬重更重要。
孙氏也是如今才明白这个道理的,幸而未晩。
过年的时候,孙氏带着钏儿亲往将军府里去拜年,邢寡妇怂恿她将莲姐儿也带上,反被她拒绝了。
“夏夫人又不认识莲姐儿,何必带她过去呢。”
邢寡妇只初来时远远见过夏芍药一面,记得那是个美貌异常的年轻妇人,通身的气派教人印象深刻,若是能同她攀上关系,那莲姐儿的终身便不愁了。
“我们母女住着将军府的宅子,总还要去谢一谢夫人,才算知礼。我老胳膊老腿,就让莲姐儿过去谢一回,我们母女也好安心。”
其余几名寡妇想着面面相窥,有感于自己身份,也只是各做了两样绣品,托孙氏转交,以表达谢意。
孙氏见邢寡妇满眼的算计,不由想起了自己从前在寒家的日子,被孙母追着务必要同夏家搭上关系,总想尽了法子要往夏家去,同如今的邢寡妇也没什么两样。那时候她不觉得自己可厌,如今瞧着旁人,便觉得自己当时可悲又可叹。
“夏夫人从来不是指着别人的谢意过活的人,邢嫂子不必多想,等年后寻了房子再说。只莲姐儿还是别去的好,夏夫人也不是谁想见就能见着的。”
等孙氏带着钏儿去了,邢寡妇才朝着地上唾了一口,“千方百计的阻挠咱们同夏夫人见面,就怕咱们跟夏夫人搭上关系,她这心眼也太小了,不怪被夫家休了!”
莲姐儿扯了她一把,“娘,你说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