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府衙门后院,宁景兰才成亲一月有余,与郎君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候。
瞧在她母亲与外祖面上,婆婆也不敢难为她,每日也不教她在婆婆房里立规矩,只由着她得空来婆婆房里请个安。
宁景兰从前也懒散惯了的,在镇北侯府里也是说一不二的性子,又有南平郡主惯着,出嫁了下面还有个小姑子,自己丈夫又是老二,上面还有个兄长,这算是幼子。
兄长已经在外面做了县令,前两年考中了外放的,只因为官之地比较清贫,便没带妻儿过去。
宁景兰头上还有个嫂子,在婆婆面前立了许多年的规矩,都不得松快。她又生了长孙的,没想到弟媳妇一进门便是婆婆般的待遇,不说常往婆婆房里来请安吧,就连她这个大嫂子也不放在眼里。
做嫂子的原来自己在婆婆房里立着规矩,也不觉得有什么,偏宁景兰进了门,有了比对,忽的心上就不顺了起来。
婆婆不说让弟媳妇立规矩,三五日不见弟媳妇来自己房里请安,还要着人往弟媳妇房里送吃的,派了丫头去瞧:“可是二奶奶身上不舒服了,怎的这几日竟没瞧见过她?”
等那送吃的丫环去了,大儿媳妇魏氏便作个忧心的模样儿,“二弟眼瞧着要考试了,可娶了弟妹回来,正是新婚热意的时候,也不知道今年……”
她的丈夫是高中进士的,见得婆婆听得这话,眉间忧心一闪而过,还要再添一把火,“若是二弟考中了,可不是一门三进士,真是一段佳话了!”
崔大人当初也是考中进士入朝为官的。
崔夫人的眉头就皱的更紧了。
第六十章
大齐同光三十二年,正是辽景宗七年,辽国上京延昌宫里,景宗耶律璟翻看着前线传来的战报,虽然耶律德光打了胜仗亦不能教他眉头舒展。
耶律璟与耶律德光乃是同胞兄弟,从小相依为命,继承了父母的斡鲁朵,又夺了几位异母兄弟的斡鲁朵,爬上了辽帝的位子,又整合各部,励精图治,集结二十万大军,向大齐开战。
耶律璟是个身材高大面目黎黑的中年男子,面上斜斜有道刀疤,顺着额头一路到了下巴,横延整个脸部,眉宇之间透着精悍凶煞之气,寻常胆小的宫女得他回头一顾,都要吓的瑟瑟而抖,也只有皇后萧玉音与他少年夫妻,对他没有惧意。
延昌宫里隐隐有种传说,耶律璟是在狼群里长大,当年与各部厮杀之际,还有狼群相助,才能整合辽国各部,做了辽国大汗。不然如何解释他们兄弟俩的赫赫战功?
耶律德光二十七岁,却是十岁出头就跟着耶律璟征战在外的,十几年过去了,早已经成长为辽帝帐下一员骁将,国之柱石。
就是这样的骁勇悍将,出征之前立誓要打下燕云十六州,结果打了一年,也只啃下来一个朔州,还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损兵折将,不过好歹是将大齐的防线撕开了一个口子。
辽人入了朔州城,便将朔州百姓当作牛马一般,壮年劳力全部拴成了一串串,长途押送回辽国上京献俘给景宗,年青女子挑颜色正好的两百人,送往延昌宫做女奴,其余不分已婚未婚,由景宗分赏了给文武大臣家中做女奴,至于年老体弱的,年幼未长成的小儿,通通被就地屠杀。
耶律德光与大齐打了一年多,早就窝着一肚子火,心里认定了汉人多计谋,狡诈无耻,他起先拉开了战线,往燕云十六州好几处布兵齐攻,这帮汉人不但不正面迎战,还悄悄派人烧了他们的粮草,又打探清楚了前往攻击王帐,他急召余部回救,到底吃了个大亏。
等他将其余部众全部集结,大齐军却偏不肯正面出击,依仗天险紧守关口,却又从别的关口出击,化整为零,灭了不少辽军少部,三五千不等,让耶律德光颇为恼火。
此次好不容易攻下了朔州,大齐百姓便遭了殃。
朔州失守,州府长官守将一起殉城,消息传到幽州,燕王一掌拍在桌案之上,“辽狗欺人太甚!”大齐无意战征,但辽狗就跟疯了一样,非要南侵,咬着燕云十六州不放,这场仗除非打到他们再无力还手,不然恐难善了。
夏景行与其余驻守幽州的武将们尽皆神色严峻,想到辽人在大齐防线上撕开了一道口子,恐怕会接连撕下去,接下来才有硬仗要打。
朔州失守的消息很快便传到了长安城,晋王倒是想将责任推到夏景行身上,正好阵前问责,将这小子拉下来。可惜燕王的请罪的奏折里从头至尾就没提夏景行这个人,只道守将府官殉城,一城百姓被俘,青壮男女押往辽国上京,老幼被屠,朔州竟然成了一座空城,因此向圣人请罚。
可如今正是用人之际,且战争从来就是有输有赢,常胜将军那是传奇话本里的人物,真打起仗来,燕云十六州战线极长,燕王能带军苦守了一年多才失一州,已是极为不易了,哪里还能再问责?
朝中倒是有些支持二皇子的官员倒是明着攻击燕王,隐隐将矛头对准了太子。圣人平日待太子也并不算亲厚,相反还更偏爱二皇子一些,只军国大事上却容不得半点徇私,不然若是寒了前方将士的心,燕云十六州守不住,到时候辽人的铁骑一旦踏进关内,便是长驱直入,后果不堪设想。
因此倒将朝上攻击燕王失职的官员当堂摘了乌纱拖下去一位,其余的官员吓的噤了声,哪里敢再废话半句。
圣人为着振奋军心,反又督促户部官员不可拖延燕云十六州的粮草,须守时足量的调派过去,不可耽误。
有了圣人这般重视,又将此事交了给太子督办,此事竟然是万无一失了。只恼的二皇子在背底里不但恨上了太子跟燕王,就连圣人也埋怨上了,“平日瞧着多疼我,遇上大事就顾不得了……”
郑贵妃便劝儿子,“你也是年轻浮躁,大事上头一定要谨言慎行,步步为营,燕王守不住便罢了,若是燕王真带人打退了辽人,那就是功勋卓越。到时候太子有了燕王这般助力,羽翼丰满,咱们又哪里容易将他压下去?”
依附二皇子的官员倒也不少,但基本都是文官,空抬着一张嘴皮子,长安城的军权如今都握在圣人手里,从禁军到九门守军,城外南北大营,其余皇子再插不进去手的。
郑家也是文官,而圣人许是不愿意几个儿子坐大,从太子妃往下,所有皇子妃娘家就没有沾着军权的,也算是有效扼制了皇子们的权势。
只燕王当初前往幽州就藩,却是几个皇子里的例外,也是虑着幽州原来的守将老迈,卸甲归田,而燕云十六州总要有个能镇得住的,皇子身份尊贵,索性派燕王及早就藩。
当初郑贵妃还与二皇子窃喜,去了三皇子一个,也算是太子少了个强而有力的助力,燕云十六州地处边疆,隔的这样远,时间久了圣人更将这个儿子忘了,兄弟隔了几千里路,想襄助也有心无力了。
哪知道辽人这时候兴兵作乱,倒让圣人一日也人问个三回前方战况,时不时就要念叨燕王一回,到了郑贵妃这里吃到什么,还要说一句幽州吃食匮乏,燕王又在军中,日子必是过的很苦。
这个儿子以前不得他看重,如今去的远了,倒让圣人记在了心上,如今与太子倒成了个守望相助的局势。
太子在京里替他筹措粮草,他在燕云十六州立功受赏,纵失了一州圣人也不曾责备,还遣了官员前去慰劳,当真让二皇子母子想起来就心里不痛快。
京中局势如何,夏家全然不知消息,只朔州失守的消息传到了洛阳城,一城百姓都遭了罪,听说男的女的都被当做牛羊一般串着押往辽国上京,最可怕的是辽帝据说喜怒无常,对汉人尤其残暴,随手射死个把奴隶都做寻常。
太平盛事,辣辣的日头底下,忽听到这则消息,能惊得人后背起一层冷汗。
失去自由就罢了,连性命也是朝不保夕,多么可怕。
夏芍药听到这消息的时候,脑子都木了。家里有人在军中,听得胜了便满心喜意,听到失了城池便提心吊胆。
小平安如今已经在院子里迈开了腿脚走动,他最喜欢的便是静心斋里挂着的那对鹦鹉,见天被夏南天抱过去,对着鹦鹉架子学说话。
旁人家的小孩子学说话都是跟人,唯独小平安听着他娘在他耳朵边逗他,说了多少好话,”好宝宝叫声娘来听听……小乖乖叫声娘……“自来不肯张口的,板着张小脸儿装深沉。
唯独瞧见花里忽哨的鹦鹉,倒笑成了一朵花,伸着小胖手就要抓,听到鹦鹉叫”姑娘——“他也跟着喊”姑娘——”逗的一院子丫环婆子笑。
夏南天抱了大孙子往鹦鹉面前去凑,鹦鹉弯喙去啄他的小胖手,他竟不知道害怕,还伸手过去,被夏南天抱开了,躲过了鹦鹉的喙,他咯咯直乐,还要伸手去撩,对着鹦鹉直喊“姑娘”。
小人儿家,牢记着鹦鹉喜欢叫姑娘,现在吃完了饭还要拉着夏芍药的手往外走,嘴里叫”姑娘“,众人便知道他这是想去瞧鹦鹉了。
夏芍药这时候再写信给夏景行,就更不敢提军中战况了,只用轻松的语调将儿子的各种趣事讲给他听,盼着他能轻松一刻。“……这小子如今只当鹦鹉叫姑娘,纠正过多少次了,说那是鹦鹉,这小子还是不肯改过来,你说鹦鹉他说姑娘,真是气的人跳脚,真是个小傻子!哪有孩子蠢成这般的?”
妻子自来就说儿子蠢,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夏景行到了后来再不当真,她这么骄傲的一个人,便是夸儿子也夸的十分含蓄,非要拐着弯儿说儿子蠢,真是难为她了。
夏景行每次接到家书,都莞尔一笑,叹妻子用心良苦,再配以儿子逗鹦鹉的亲笔画,只能瞧得清鹦鹉架子,而鹦鹉架子下的小人儿依旧是个墨团团,只比原来高了,不是躺在那里的,是站在那里仰着小脑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