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奇也怪哉。
她以前只当在父亲怀里便万事无忧,此刻偎依在夏景行宽阔的怀里,虽说换了个人,但那种安心的感觉却并未变,抑郁的心情倒变好了,最算最后被他在额头上亲了一记,竟然也不觉得他轻佻了,还仰头细瞧他眉目,忽感叹一句:“夫君,你生的真是好看!”
夏景行与夏芍药成亲大半年了,这是她头一回当面夸他生的好看,未成亲之前偷听到的不算,眉眼间瞬时便涌上了温柔笑意来:“感情娘子与我成亲许久,竟然还未细细瞧过为夫的模样?”
夏芍药发了倔,果然仰头细细的瞧起他来,“呀,眉毛生的好,鼻子也很挺,眼睛生的最好……”越瞧越爱,真恨不得咬一口。
她忽的脸红了,低下头来,暗道:别是跟夫君相处的久了,没把他轻佻的毛病改了,自己倒染上了这轻佻的毛病?
夏景行见她低垂着小脑袋,耳尖渐次泛出绯色来,目中笑意更浓,索性将她又伸臂揽在怀里,低笑:“傻丫头!”
可不是个傻丫头嘛,做起生意来倒是八面玲珑,打理起家事也头头是道,唯独情事上面不开窍。
大约,也只有岳父母这等恩爱的夫妻,后宅清静到连个小妾通房都没有的人家,才能养出这等天真单纯的性子吧。
一个月之后,夏家庄上的花苗也育的差不多了,去年分株的许多芍药花都活了下来,长势喜人,夏芍药夫妻俩便回家去了。算来再过两个月,圣驾便会途经洛阳,夏家也该早做准备才是。
他们才回了家,铺上掌柜来报信,“少东家,那何家在咱们铺子对门筹备开业,说是也要卖花,小的打听了来施工的匠人,说是这铺子以后归何家大姑娘打理。”这是要跟夏家打擂台的意思了?
何家另外的铺面倒是与夏家花铺子都在花市同一条街上,但中间隔着十几家铺面呢,好歹没有正面开火的。
“我记得对面不是家茶庄吗?”不少人在花市逛累了,就去面对茶庄坐下歇歇脚,这家茶庄的点心不错,夏芍药还时常去品尝呢。
“可不是嘛!”掌柜的心里也不痛快,“茶庄的老板回了老家,便将这铺子转手了,谁知……就让何家得了手。”他原本是不曾留意的,毕竟夏家的芍药在洛阳城是独一份的。
只牡丹芍药这两种花本来都是花型妍丽堂皇的,许多前来买花的除非行家,只认定了一种才会认死理,若只是搬回家欣赏,单从花型色泽花朵的大小上来区分,芍药牡丹倒都在可选之列了。
如今两家门对门摆起擂台来,可比以前隐隐竞争让人不痛快多了。
夏芍药想想何家大姑娘那双隐含着不服气的眸子,死活不明白自己是哪里招惹到这位大姑娘了。两人从前从未有交集,就算是宴饮也是去岁吴家桂花宴上才见过面的。
她哪里就值得何家大姑娘这般大费周章,非要在自己对门打擂台了?
也不知道何家老爷与何家大郎心中作何想法,难道以后大家在花会不见面了?就算是何家想力压夏家,那也是不容实现的。
“那就打听了铺子开业的日子,到时候我备一份厚礼,去瞧瞧何家大姑娘打的是什么主意。”
掌柜的连连称是。
夏芍药的烦恼正是何家老爷的烦恼。
他可也不想与夏家当面擂台打起来。
闺女想要抛头露面去开个花铺子玩玩,他原本也是不反对的。铺子里有专门的伙计掌柜,正要有事儿了,自然有何大郎出面,何娉婷只不过是担个名儿罢了。
铺子开到哪里都没所谓,左右都在花市那条街上呢。
哪知道圣驾路过洛阳的消息传了来,他打起了闺女的主意,想将她送去侍候权贵,话儿说的漂亮,“爹爹的名头还只在洛阳这里吃的开,真往长安去,那就什么也不是了。咱们家也就只在市井间买买花,听说宫里的供奉那才是大头呢,若能将咱们家的牡丹卖到宫里去,何家的名头在长安岂不也能打响了?天子脚下,那些一掷千金的权贵富豪可真不少呢。”
何老爷绕着圈的说,何娉婷并不明白这与自己有何干系:“生意上的事情,爹爹向来只跟哥哥商量,几时倒愿意说给我听听了?”
“女儿啊,这可跟你大有干系!听说这次圣驾途经洛阳,圣上身边随行的那些老大人们哪个不是学富五车,家有万贯的?到时候爹爹给你择一东床,到时候咱家往宫里卖花,可不就有了路子?”
何娉婷一听这话就火了,若非面前的此人是她亲爹,恐怕早一口唾沫啐到他脸上去了,冷笑一声叉着腰就站了起来,“爹爹打的卖闺女的好主意!这是想拿我去卖给哪个老头子了?你也知道那是老大人了,一群胡子花白年纪比爹爹还大的老头子,纵有学富五车有甚个用?那也是齿摇发落,一副棺材瓤子了。你竟然想让我去跟这样的人过一辈子?难道他们家里竟然没正头夫人,全等着聘了我去当正房夫人不成?”
一把将发上金钗拔了下来甩在地上,耳上明铛腕上玉镯通通都取下来掼在何老爷脚下,也不管钗上嵌的宝石让摔了下来,玉镯碎成了几块,跳着脚儿就要上吊。
“感情爹爹养我这十五年,绫罗绸缎的供着,呼奴唤婢的使着,就是为着卖个好价钱啊?我还不如一根绳子吊死算了,何必等着被人论斤称两的去卖,往后还不定要被人怎么磨挫呢。”
何老爷原本是只唤了闺女一个人来商量的,想着先把闺女哄转了,到时候妻儿哪有不从之理。横竖闺女自己都愿意去过那好日子呢。
哪知道闺女这般性烈,一言不合就跳着脚儿要上吊,闹将起来引的外面侍候的丫环小厮听到消息,不敢进来深劝,忙忙去将何夫人请了来。
何夫人一听可还了得,即刻派人将何大郎也唤了来,母子二人急急赶到何老爷的书房,何娉婷已经披散着头发,找不到上吊的白绫来,便作势要往柱子上撞,“但凡我腔子里还有一点热气儿,拼个脑浆迸裂,都不进权贵家里给人糟践,爹爹就等着给女儿收尸吧!”
何老爷吓的魂飞魄散,此刻也顾不得什么了,只抓着闺女的胳膊不让她往柱子上撞,偏何娉婷还大喊:“爹爹且让开,别一会女儿撞出脑浆子来,溅了你的衣裳。”
何大郎一听这话,差点笑出来。
何老爷平时没被何娉婷磨缠过,她在老父面前向来瞧着都是个乖巧的,只因何老爷外面还养着个外室,那外室倒生了一对双胞胎姐妹花,年纪只比何娉婷小了半岁,听说极是乖巧的。
只因何夫人多年来不曾吐口,这外室如今还只在外面住着。
何娉婷倒是听过几次何老爹夸那俩双胞胎姐妹如何乖巧可人,想曲线救国,领回来给嫡母磕个头,也算是正了名,将来亲事上也有说头。可惜何夫人十分强硬,她娘家兄长又是个千户,好歹吃着朝廷傣禄,比之何老爷这商人身份上就高出了一截。
何家舅爷又是个强横的,不管何老爷在外面如何胡天胡地,但只何府里却只有何夫人一个女主子,何大郎与何娉婷一对嫡出孩儿。
何娉婷在兄长面前什么事儿都做得出来,耍赖放刁,唯独在何老爷面前一直装乖巧,只为了不让外室生的那对双胞胎比下来,今日骤然发难,倒吓了何老爷一个措手不及,只当这闺女当真要寻死。
见得何夫人与何大郎顿时如蒙大赦,春寒料峭也吓出一身热汗来,这通折腾,哪里还敢再提将女儿送人做妾的事情。
不止不敢提,何娉婷但凡开口,就无有不应的。
什么要在夏家铺子左近也开个花铺子,倒想看看“我跟夏家大姑娘到底谁更能干些”这等挑衅之语,都通通忍了,还十分愁怅的私下跟何大郎道:“不意你妹妹的性子竟然这般的烈,你这个做兄长的平日有空就劝劝她,在我面前闹起来没什么,若是将来嫁了人在婆家闹将起来,可怎生是好?”
何大郎最近听得何老爷身边跟着的小厮说起,外室最近又有了喜,也不知这胎是儿是女,心中正自烦恼,哄何老爷开心都来不及,哪肯与老父撕破了脸来。当下满口应和,转过身便教妹子:“这招偶尔使一次还管用,能起个震慑的作用,若是使的次数多了可就不灵了。你以后也别觉得这招好使,三不五时使一回!”
“你当我傻啊?这招使一回就尽够了,看他以后还敢打我的主意不曾!”何娉婷如了愿,得意洋洋的坐在妆台前,往头上插何老爷命人给她新打的头面,左看右看总算满意了,又嫌送来的镯子不够透,“我砸了的那对儿镯子绿的跟一汪水似的,这对儿春带彩的倒差远了。”往妆匣里一塞,再不想动的。
何大郎顿时朗声大笑,还夸妹子:“就知道你是个机灵鬼儿。”又道:“不知道爹这次是不是将主意打到了那俩人身上去了。”
何娉婷翻个白眼给他,“不相干的人,你理她们作甚?”
何大郎便安抚她:“哥哥定给你挑个体体面面的夫婿,好生嫁出门去过日子。”又惋惜:“我原还想着那两个生的也不错,等以后倒可以拿来打关系,横竖她们的娘就是吃这碗饭的,闺女哄人的功夫想来也不差的。只说不定这一回就让他给送了人呢。”没为自己所用,当真有些可惜。
那外室原就是秦楼楚馆的出身,伏低做小最是擅长了,偶尔何大郎过去寻何老爷,那也是招呼的面面俱到的,对这位何家未来的当家人也是极尽巴结之能事,还让两闺女出来给兄长磕头,只不过都被何大郎给拒了。
经此一事,何娉婷开的铺子算是达成了,铺面是她亲自选的,何大郎这次倒劝了一回:“妹妹既然想开铺子,也不必非得开在夏家对门吧?换个地儿开岂不好?”
何娉婷这是真跟夏芍药卯上了,死活不想挪地儿,“我就看中夏家大姑娘了,跟她做个对门的邻居岂不正好?”
何大郎都要气笑了,“都怨我赞了她一回,是哥哥的错还不行吗?!你这是跑上门来打擂台,哪里是要做好邻居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