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昆仑不是屹立万年,始终处于九州之巅,那么在一位化神期尊主的手里,早就如同纸糊的山屋。但是,即使昆仑历史悠久,仙境坚固,也禁不住一位化神期锲而不舍的攻击。
哪怕只是最直白的攻击,坚持了几个时辰的仙境也已摇摇欲坠。
仿佛万年来的荣耀,终于要毁于一旦。
弟子三千的昆仑在许多次与杀魔傀儡对战中,早没有三千弟子。但昆仑仅剩的剑修依然傲岸不屈,一个个祭出飞剑,一个个奔向传送阵——哪怕对方高不可攀的化神期,面对昆仑之敌,他们仍要死战!
“剑道至尊,无上昆仑!”
他们不允许任何人折堕昆仑的威严。
传送阵的金光大作之后,踩在虚空中的青阳见到了眼前冒出来的数百个白衣剑修,每个人面上都冷峻倨傲,一个个都像极了当年那个残酷无情的昆仑长老。
那个杀了他师尊,使他沦为弃子的人。
青阳血瞳凶光闪烁,却是闲散一笑:“你们宗主呢?他不是要做大善人大圣人么?怎么舍得叫你们这些小喽啰来送死?啧,本尊等了他八百年,还要等?本尊可不大开心呢。”
不仅语气轻蔑至极,青阳甚至不曾因为他们而停下对付仙境禁制的攻势,当着他们的面毁损他们的昆仑,数百剑修心中激荡而愤怒!他们已经把所有其他的杂念全都抛之脑后,在昆仑面前,他们只看见一个敌人,他们脑海中只剩下一个念头——杀了他!
“杀!”数百剑修的咆哮,从喉间迸发而出。
“杀杀杀!”
所有人眼睛全都通红,然而剑阵急速凝结,种种昆仑剑阵,说呈现出的不是剑意,而是最纯粹的杀意。
这般威势,足以骇退无数大能,但却不包括化神期的青阳。
“不自量力。”
一连串嘿嘿冷笑之中,他手中的佛门法杖赫然变作一面巨大的黑幡,那黑幡飞上天空,发出无数魔光黑影,光影变幻中,还有魔音微震,一波又一波的刺耳穿脑的魔音如潮水般四下扩散。
正运用剑阵攻击魔僧的一众剑修只觉周围景象再变,刚才还能抵抗的化神期压力,陡然强烈起来。不绝于耳的魔音好似在他们耳边响起,在神识中响起,强烈的刺痛感、酥麻感让他们不自主地想停下脚步。
就好像有个声音拼命在他们脑海中呢喃:“睡吧,你累了,睡一会吧,一直睡下去罢……”
眼皮出奇地沉重,他们心中的警惕和戒备竟一点点消磨,心渐渐宁静下来,睡意愈发浓重。
剑阵后方的何鸾素来修丹,对这种法子识得厉害,立刻使出全力来焚出丹香,以唤醒众人。然而众人虽有所感,但心中惊惧之余,并无应对良策,他们只得更加快速地运转灵力,以抵抗无孔不入的魔音。
然而收效甚微。
越来越强的魔音连丹香都无法刺入,逐渐有剑修猛地从剑阵中失衡,而后疯狂大叫,再从飞剑上栽倒落地。摔得血肉横飞,七窍流血,色身立死。
昆仑弟子死伤惨重,何鸾心痛又心急,过度焚丹几乎使她脱力而倒,但这丹香却无法救助众人。随着愈来愈多的剑修横死,昆仑生死存亡的关头,终于一道刺目的金光从传送阵处直逼而来,即时将那诡谲厉害的魔音隔断!
青阳觑了一眼那被剑气灼化的黑幡,然后看向来人。
来人眉宇间无悲无喜,黑发白衣,其道袍上昆仑剑纹隐隐呈现,手中那柄湛卢剑早不复当初异化的黑色巨刃,恢复了正气剑身,纯净无垢的白光中,剑修凛然无惧。
正是他等待已久的昆仑宗主。
“你们退回昆仑内。”封白回首,语气不容置疑。
何鸾听命,立刻领着剩下的同宗弟子们往传送阵退去。
青阳见了,并不阻挠,而是一笑:“宗主何必多此一举,与其等本尊破了这仙境再杀一回,还不如现在叫我杀了。反正,总归都是要死的……”他看向封白,道:“又何必在意他们是死在你前面,还是死在你后面?”
“废话少说。”
封白持剑在手,金光几乎将其焚出极大的虚影来,仿若天神下凡。
“来战。”
这简短的二字瞬间使得青阳热血沸腾,仿佛这一幕是他期待已久的,经历了那么多苦难与折磨,被对方欺凌又利用,但是,他终于和这个所谓的天生骄子站在同一高度。
不,他比对方更高,他是化神期,对方只是大乘圆满。
这么一想,他简直要佩服对方那种不可一世的自负,他激动的道:“来战!”
封白的湛卢剑环身金光暴涨,声如滚雷,青阳只觉浑身一震,几乎体内灵力失控。他立时不敢掉以轻心,此人的圣兽之体,素来不以道阶来衡量实力。他全力运作起一道白骨幡突袭而去,然而对方去踩虚而上,竟是将他引至万丈高空。
青阳先是不解,后来俯首觑了一眼地下的万家灯火,瞬间明白了对方的伪善。
从为救一人性命就不择手段令数百人上千修者就死,到如今,连斗法都不肯叫蝼蚁如凡人无辜受死……江山易改,本性也易移嘛。
他忽然同情起这只白虎来,为了个死人一心向善八百年,若是一朝得知真相,又将是怎样的可笑?他实在想看一看畜生是怎么个发疯的。
九州大地上,许多年许多年都不曾有这样一战。
圣兽之体的大乘圆满与化神期的魔僧,注定这是一场惊世之战。
的确是惊世的,九州的无冕之王明净宗主与毁灭了一半九州的化神魔头交战,使得无数修者日夜祈祷。这一战不仅关系两人生死,亦关系着九州存亡。
若连明净尊主都败于魔头手下,那九州之上,魔头再无对手。无需杀魔傀儡军继续入侵,九州剩下的所以修者凡人都只剩引颈就屠。
但谁也无缘亲见这场惊世之战的真面目,它距离陆地足有千万丈,或许与仙门上界都只有一云之隔。
不过,这一战的结局每个人都见到了——从云端跌下的僧人,落地面目全非。
紧接而下的是白衣剑修,他立在那滩血肉的旁边,听到那滩血肉发出怪笑的疑问:“宗主八百年不杀生,如今要为本尊破例么?”
封白一动不动,双眼微微眯起,整个人的气息内敛,有如石雕。他声音亦冰冷:“舍恶者,得善。还善与人,还道于天,是以今非我舍你,乃天道舍你。”
“天道天道啊……狗屁天道!便真有天道,它舍的也不止是我,还有你,更有你那好叔叔。”那模糊的面目越发狰狞了,在对方的剑光波及之前,他大笑道:“幽冥地府,宿仇等我已久,我并不寂寞呵……”
封白的剑骤然停住,问:“你是何意?”
那支离破碎的色身中黑气一升,竟有一物闪烁而出,触目而去,乃是一枚指环。
“铿”的一声,飞剑落地。
封白看向自己手间,又看向那一只,一般无二,感应强烈——正是八百年前,在芬陀利华境外,他亲手为叔叔戴上的那一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