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每天天不亮就会从南山家里抽一本自己买的书带走,转眼就会消失在山间密林深处,并且消失得十分彻底,连气味都做好掩盖,哪怕鼻子最灵敏的动物都找不到他的踪迹。
就这么消失一整天,夜深人静了才会回来过个夜。
褚桓的态度其实没什么问题,对南山依然很温和也很耐心,问什么说什么,会顺着南山的话题走,偶尔也会开几句玩笑,但是南山就是觉得他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你今天能不能不出去?”有一天早晨南山终于提出了这句话,无来由地有点紧张,“今天我在,不让他们来打扰你好吗?”
褚桓闻言一顿,痛痛快快地答应了下来,真的就依言在屋里待了一天。
他喜欢一个两面靠墙、抬头能看见窗外的墙角,一整天坐在那一个地方,基本没动,南山发现如果自己不逗他说话,他就仿佛化成了一团空气——下午袁平来了一次,目光匆匆在屋里扫了一圈,脱口就是一句:“又跑出去了?”
一个大活人在那里,袁平居然仿佛没看见,直到褚桓合上手里的书,干咳了一声,袁平才注意到他的存在。南山知道,这是老练的猎人们多少都会一点的东西,收敛自己的气息,有意让别人都忽略他的存在。
他为什么这样?南山心里蓦地一颤。
袁平愣了愣,似乎也察觉到了,他状似大大咧咧地往褚桓身边一坐:“你整天在屋里孵蛋吗?山门马上要转过去了,晚上出来跟大家一起喝次酒吧,明天咱们就要说拜拜了。”
褚桓瞥了他一眼,惜字如金地回答:“哦,好。”
袁平抬起眼,神色凝重地跟南山对视了一眼。
袁平用肩膀撞了褚桓一下:“回去以后你有什么打算?”
褚桓漫不经心地翻过一页书:“唔,我看看能不能弄点供电设备来,我打算买台电脑回来。”
“谁问你这些鸡毛蒜皮了,”袁平不耐烦地打断他,“你不和老王联系一下吗?不去看看咱外甥吗?不打算回去上班吗?你是打算把你们族长打包带走,还是以后自己跑通勤?”
褚桓眉心微微一蹙,随后又若无其事地打开,似乎是嫌麻烦,敷衍了事地回答:“再说吧。”
他就这么把袁平打发了。
南山把袁平送出门,袁平对他摇摇头,小声说:“我也觉得不对劲,他好像……人醒过来了,神还没醒过来,族长,这几天辛苦你多看着他一点了。”
但褚桓可不是想看就能看住的。
傍晚,守门人和守山人最后一次混在一起,连鲁格都没拒绝敬酒,就着袁平的手一饮而尽,到处都是篝火和欢腾的人群,南山发现自己只是一错眼的工夫,褚桓居然又一次开启隐身技能,消失在人堆里不见了。
南山心急如焚,将一干事物全扔给鲁格,四处找起人来。
就在他拉起第四个人询问褚桓的去向时,肩膀被人轻轻地拍了两下。
南山回头回得太猛,表情仿佛要吃人一样,褚桓被他灼灼的目光迫得后退一步,有些莫名地问:“找我吗?”
南山一把抓住褚桓,不由分说地将他从人群里拉了出来。
他将两方族人全丢在一边,一路连拖带拽,把褚桓拎回了家,不明原因的族人们还跟着挤眉弄眼吹口哨起哄。
进屋锁门,南山近乎粗鲁地把褚桓按在了墙上,死死地揪住他的衬衫领子,感觉手下的锁骨突出得硌手。
褚桓愣了愣,好像觉得这姿势有点暧昧,习惯性地轻吹了一声口哨,调笑了一句:“哟,干嘛?大爷,你准备非礼我吗?”
77、正文完
这么多天以来,南山连他的一根手指头都没敢碰过,两个人之间仿佛一直隔着什么。
南山多日以来犹如困兽,惶惑不解,就着这个姿势,要是再没有一点表示,就简直说不过去了。
他低头封住褚桓的嘴唇,却感觉到对方周身明显绷紧了一下。
有那么极快的一瞬间,褚桓下巴微抬了,仿佛是想仰头躲开,但身后就是门,他无处可退,只好心不在焉地配合了。
南三紧紧地把他扣在怀里,可他感觉紧握在手里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把沙子,抓得越紧,没得也就越快。
他一时间越发茫然无措,语无伦次地说:“对不起,我……对不起……”
“嗯,”褚桓可有可无地点了个头,捏住南山的下巴,拽过来蜻蜓点水地亲了一下,“没事。”
说完,他让过南山,径自挽起衬衣袖子,好像要去洗一洗一身酒气,态度平静得近乎诡异。
南山忍无可忍,一把从身后抱住他:“你和我说说好不好?褚桓,我求求你了……你别这样……”
屋里没有点灯,只有月光自窗而入,屋里长弓短刀,影影绰绰。
褚桓盯着那里的影子,脸上无懈可击的笑容渐渐消失,良久,他几不可闻地开口说:“你真的相信……”
南山:“什么?”
褚桓回过神来,将尾音连同下一句话都吞进了喉咙里。
不打算让南山怀疑他疯了。
这些日子以来,褚桓一直没能从那场梦一样的大火里醒过来,他很想没心没肺地过一过劫后余生的日子,例如喝一次酩酊大醉,跟南山大吵一架,往后是分手还是和好再议……但是不行。
褚桓就是无法说服自己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不是他自己的臆想,也不是什么东西强加给他的幻觉。
连续数日,褚桓整宿整宿的都是在装睡,夜深人静的时候看着南山,他会忍不住偷偷伸手碰一下,不过碰完他又觉得多此一举。
如果他看见的、听见的都是假的,那按照这个逻辑,碰到的也未必就是真实的。
他无数次努力试图说服自己,他是脚踏实地的活在真实世界里的,但是找不到证据。
世界上再也没有任何东西能够取信于他,他的神智仿佛始终还陷在孤独无尽的黑暗里,在世界尽头的那一颗种子前,身处人群也好,闹市也好,都是孤身一人。
就像是个失重的人,双脚无论如何也踩不到实地。
褚桓忽然意识到,只要他活着一天,就无法确定自己是活在真实里,还是活在虚幻里,这样看来,似乎只有一了百了地吹灯拔蜡,才算殊途同归。
这念头一闪,褚桓微微有些空洞的眼神就仿佛清明了一点,他决定不再这样半死不活地耗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