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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表里_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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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褚桓的目光转到他的门上——而且,当时的门闩又是怎么掉下来的?

  这时,他听见南山在外面跟什么人低低地说了句话,接着,院子里传来了水声,似乎有人洗什么东西,洗了半天,南山才又轻轻地推门进来。

  这一回,南山没有吭声,只是悄无声息地走进来,来到了褚桓床边。

  他的手和脸都洗过了,身上带着冰冷的水汽,发梢沾湿了一点,在褚桓床前站了一会,他终于憋出两个字:“睡吧。”

  说完,南山背靠着褚桓的床坐在地上,面朝门的方向端坐好。

  南山并不是不善言辞,只是要他组织出一段精彩的汉语,总是有点超出能力范围。

  他本想对褚桓说“别怕,我在这守着”,话到嘴边,又给咽了回去,南山因为下午连续说错了几次,这次话音出口之前,就不禁仔细推敲了一会,从而功夫不负有心人地察觉了这句话的不当之处。

  是了,褚桓虽然“脆弱”,但并不是小孩,这样一句“别怕”说出来,显得不太尊重。

  既然不能说,他就只好身体力行地用行动来表示。

  这一点笨拙的体贴一丝不落地掉进褚桓眼里,让他感觉心尖上一软。

  褚桓往里挪了挪,拍拍硬邦邦的床板:“上来。”

  南山没有拒绝,翻身躺了上去,族长的宅子附近有几棵桂花树,南山常常在那里召集族人开会讨论一些事,身上自然而然地粘上了极轻极浅的花香,钻进褚桓的鼻孔,弄得他当时就有一点心猿意马起来。

  为了自己岌岌可危的节操,褚桓挑起了一个话题。

  “哎,”他捅了捅南山的肩膀,“刚才那个,那个大家伙,肉能吃吗?”

  南山:“……”

  他认真地考虑了良久,做出了回答:“不能,皮太厚。”

  面对着褚桓这种大无畏的吃货精神,南山又想起了上药的时候褚桓那一声不吭的样子,他觉得自己方才是多虑了,于是毫不吝惜地给了褚桓真挚的赞赏:“你真是个凶猛的毛象。”

  这一次,他学会了用汉语表达。

  褚桓更消化不良了:“吁——咱们说‘勇敢的’好不好?我谢谢您了,还有毛象就不必了,我也没有凶猛到那种程度,其实‘帅哥’就够了。”

  离衣族的语言里,其实“凶猛”和“勇敢”是不分的,两个都是褒义词,可见这个民族虽然友好热情,但自有一番茹毛饮血的野性审美。

  因此南山十分不解地问:“凶猛和勇敢不一样?”

  褚桓想了想:“……‘勇敢’听起来让人觉得英俊一些。”

  这句话里包含了复杂的通感,超出了南山的理解范畴,不过这一回,他没有做过多纠缠,只是翻了个身,面对着褚桓,对他说:“冬天快到了,今年我们最后一次过河,到那边去卖东西,每次都是我带人去,这回族里有事,我走不开,你能替我一次吗?”

  这要求提得突兀,或许是为了支开他,又或许是为了保护他,褚桓想了想——南山作为族长,应该有自己的考量,他一个外来人,尽量不给人家添麻烦就对了,于是痛快地答应了下来:“好,我顺便去看看有没有卖小乐器的,给你带一个回来。”

  他一口答应,南山顿时松了口气,有了和他闲聊的心情:“又送我吗?为什么我送你的东西你都不要?”

  “你送的东西太贵,我给你玩的都是些小玩意。”褚桓想起了那大颗的宝石,依然心有余悸,“你那块石头如果是翡翠,都能抵得上我一辈子的工资了,这要是在外面,我随便收了那就是贪污受贿,非得挨处分不可。”

  南山不懂什么是“贪污受贿”,也没明白什么是“挨处分”,他一板一眼地解释说:“那我们这和你们不一样,我们这送什么都一样。”

  离衣族像是生活在世外桃源里,没有什么财富的概念,褚桓刚想组织语言给他解释一下,就听见南山补充说:“比如你是我的朋友,你从远处来,我就请你喝一坛酒,你如果需要,我的命就是你的,你说的‘贵的’东西还有‘不贵的’东西,在我看来都没有什么区别。”

  

16、现世

  褚桓有好一会没有答话,南山还以为他已经睡着了,就拎起被子的一角,往褚桓身上拉了拉,中途却被一只手虚虚地搭住了手腕。

  褚桓的手指间带着薄茧,带着一点轻拿轻放的力度。

  南山一愕,黑暗让他留意到了褚桓的这双手,似乎和自己想象的有点不一样。

  褚桓忽然很想喝酒,在离衣族短短的数月之间,他就明白了酒精的好处。

  微醺的时候,人的心跳会加速,血液小火沸腾般地加速起来,他会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活了过来,又有了贯穿头尾的精气神。

  等到再喝多一点,上了头,他就开始忘记自己这是在什么地方,这时候如果只是凝视酒杯,他会有种自己还很年轻、鹏程万里任尔来去的错觉。

  最后就是大醉了,那时候什么喜怒哀乐、天地人鬼,他就全都抛诸脑后了,身轻如羽,飘在半空中,他能靠着这一点万事空惘的茫然,无忧无愁地睡上一整宿。

  但是褚桓抿了抿嘴唇,忍住了没提。

  天行健,人以自强不息,他既然察觉到了自己的依赖逃避,就不该放纵心里无谓又可耻的软弱。

  况且南山虽然是躺在这,但是恐怕还有大部分的心神是连着外面的,这天晚上离衣族出于某种原因全体戒备森严,褚桓虽然不便打听原委,但总不能拉着族长玩忽职守醉酒。

  他吞下了酒瘾,谁知话却顺流浮了上来。

  “我以前有一个朋友,跟你有一点像。”褚桓忽然低声说。

  他的声音有些难以言喻的沙哑,有一点像刮过山岩表面的风沙,带着熬出了年头的粗粝。南山不由自主地轻轻抖了一下,微微侧了侧耳朵,感觉耳根有些发痒。

  “他也是做什么事都百分之百地认真投入,哪怕是吃饭洗手这些琐事——这一点你们俩很像,不过也就只有这一点,”褚桓补充说,“你是个好朋友,他是个混蛋,每次见面必找碴跟我掐一架。”

  褚桓说得不快,南山仔仔细细地听着,没有插话。

  褚桓顿了顿,然后说:“后来因为一些原因,他替我死了,临死冲我比划了一个这个。”

  他说着,竖起了中指,比划了一个下流的手势,然而手指好像被回忆压弯了,他下流得莫名放不开。

  南山好奇地跟着比划了一下:“这是什么意思?”

  褚桓:“……不,你跟着不用学,这是骂人的。”

  南山掰扯着自己的手指,即使是竖中指,他也竖得格外正直,在文化差异阻挡下,南山没能从一根手指上领悟到骂架的真谛,他缩回手,对褚桓说:“他叫什么?”

  褚桓的目光近乎温柔地注视了南山片刻,忽然一笑:“凶猛的毛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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