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岳藏舟不知道还有这一段,顾峘以前没有提过,“我不是……”
“又不是你的错。”顾峘打断了岳藏舟的话,这些往事他都没有记忆了,指了指大树,“这是黄杨,你认不出来也不奇怪,很多年都没有见过绿了,却又总死不了,也是够头痛的。爷爷不让我砍了,说是要留个念想,这棵树在,好像奶奶也就还在。”
岳藏舟突然有了一个可怕的猜测,如果白发人送黑发人,在那个年代被逼疯逼死的人不在少数,那么顾峘从没有提起的祖母,不会是在这棵树上吊死了吧?
“在大伯一家过世之后,奶奶就是在这上面吊死的。”顾峘看着岳藏舟脸上的疑问,平静地承认了他的猜测。“这棵树是奶奶嫁给爷爷后,在院子中种下的,到现在也有六七十年了,听说当年他们从外头移植来的时候,说是会长成参天古木的,可见那些希望都是骗人的。”
气氛顿时压抑了下来,岳藏舟也是明白了为什么顾峘前头会说这些年他是一个人来作客的人了,这个四合院里头压抑着太多悲哀的故事,就怕一不小心惊扰了对方。
而进了正房,就看到墙上挂着一幅字,扑面而来一股肃杀之气,‘千锤万凿出深山,烈火焚烧若等闲。粉骨碎身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没有落款,看着有些泛黄的纸张,应该是顾峘爷爷留下的字。
顾峘看了岳藏舟的脸色,他暗自责怪自己,怎么一时嘴快把那些旧事都说了出来,也是在信里与岳藏舟直言久了,便自然而然地不小心讲出了往事,大过年的何必说这些。
“你别多想了,不是说饿了,快搭一把手,我也能尝一口你从苏联带了的风干牛肉。说起来也有几天没有尝过肉味了,我先去把取暖的炉子点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二章
顾峘升起了蜂窝煤炉,岳藏舟看着他熟练的添火姿势,也意识到这里并没有统一供暖,要熬过一个冬天不容易,“顾哥,这煤要过一个冬天,够用吗?”
“从八月开始就要储藏起来了。”顾峘指向有些密闭的柜子,“里面都放得是蜂窝煤,攒了几个月才够烧一个冬天。最怕的是遇潮,淋湿了就完了。你别看这里是厨房,那屋顶是最严实的,就怕雨水漏下来,把这堆冬天的宝贝给淋湿了。”
“这很不方便吧,还要倒煤灰之类的。”岳藏舟觉得还是住在楼房里面有统一的供暖便利。想要在四合院住的舒服,果然不是一般百姓能做到的。
要说以往真的能在大宅子中住的舒服的人都是主子,下面头一波波的佣人,才能真的有‘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的诗情画意。
顾峘没有觉得麻烦,他都这样过了二十年多了,从小也是自力更生,什么家务活没有做过,“习惯了就好。我总想着有一天,能把这里好好修缮一下,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做到,要找一支能修复古建的施工队,没有人认识也不好办。”
岳藏舟记得过不了几年四合院的存废问题就会被摆到桌面上,拆迁带来的多方利益博弈与历史文化保存之间的冲突会越演越烈,有很多的地方都拆掉了。不过,顾峘住的这一去应该保存了下来,后海周围的四合院应该是得以幸免了。
这个话题有些远了,岳藏舟却也不希望四合院都被推倒了,有些说着拆了旧的造新的,却不知有些东西一旦推倒了就再也没有了,那是百年时光才能赋予的沉淀。
但眼下岳藏舟根本在这上面说不了一句话,他吃着刷羊肉,看着一边安静进食的顾峘,突然冒出了一个念头,“顾哥,要不然你与我一起去沪海过年吧?”
顾峘听到岳藏舟的邀请,只是微微摇头,他的筷子上还夹着一块土豆片,“小舟,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以后有机会我会去沪海玩的,只是春节是一家团聚的时候,我一个外人不去凑热闹了。”
“别啊。”岳藏舟越想越觉得自己的主意不错,唐纳德也要去沪海,正好能让顾峘与他先熟识起来,说什么以后都要一起合作的。“唐纳德你还没有见过,这次你们正好能一起逛逛沪海。我们三个人以后要在一起合作,应该先熟悉起来,这个机会不是刚好?左右顾哥已经没课了,马上就放寒假,大家在一起也能相互讨论一下后面的生意怎么进行。我家对街有家小旅馆,老板都是熟人,春节里没有什么落脚的人,能给你们找便宜又舒服的房子。”
顾峘想要推却,奈何岳藏舟眼神过于恳切。其实,顾峘想到这是祖父过世后的第一个春节,原来冷清的房子,若只有自己一人过节,都要变成死寂了,说心中不向往能有个热闹的春节是唬人的。“可是我还要去几位先生家中拜年,还有你说的要去剧组联系武行的师傅们,我离开了京城……”
“可以提前拜年。”岳藏舟知道顾峘已经动心了,“现在离除夕还有半个月,这些事情都能提前做了,我也先去给苏教授拜年,我们都等到过了初七再回来。再说了你在沪海动笔写书也好,在那里其他琐碎的事情都不用你操心了,伙食之类的我都包了。”
顾峘最后同意了岳藏舟的说法,主要因为还是去了沪海能专心写书。这本书稿他要的急,希望节后顾峘能拿出第一本的手稿来,就能着手出版的事情。
说定了这件事情,两人也转而聊起了别的事情来。岳藏舟为了避过可能触动顾峘伤心事的雷区,就说起了八卦,他提到了苏采薇的新男友李立峰,也不知道苏教授是不是清楚女儿的近况,明天要去见苏教授,也不知应不应该透露出来半分,万一苏采薇还没有告诉苏教授,自己这不是成了打小报告的人。
听着岳藏舟说他对苏采薇提及了密封牛肉干的商业计划后,李立峰也没有一点表示,顾峘眼中有了一丝疑惑,“小舟心里不舒服,觉得他们应该要给你一个金点子红包费?”
“其实苏学姐的性子我明白,她压根想不到这上面去,可能觉得我是自己人了,这些东西不用算的清楚。她就是个做学术的,人情世故方面总比较天真。”岳藏舟却不希望她交的男朋友也是一样的象牙塔中的人,一个家里面总要有个人能善于与外面打交道才好。就是不知道李立峰是真天真,还是装纯了。
顾峘本能地觉得这个李立峰有些不对劲,其他的事情顾峘不敢说,但是可能是于从小的生长环境有关,他对人的善恶有着极度敏锐的感觉,“你说过你们去莫斯科的那天,他还开着车来接你们,苏采薇后来说这是他家里亲戚借给他的,那个亲戚在莫斯科也有小生意。耳闻目染,他也应该通晓一些经商之道吧?”
岳藏舟心里也有些怀疑,但情侣之间的事情,外人不能评判,就是家里的人也干涉不了感情的滋长,他用什么立场去说话。
“话不是这么说的。”顾峘想了想还是说出了自己的想法,“虽然外人不能插手情侣之间的事情,但是真的朋友应该要直言不讳出一些本人意识不到的盲点与缺点。我们不了解李立峰的为人,自然不能妄作论断,但是侧面的提醒总是能有的,起码你应该让苏采薇知道若是有人提出了这样的商业意见,不管是否是亲朋,都要有相对应的回礼才行。如今是对着你,哪天对着别人也用了一样的态度,万一把人得罪了怎么办?”
“顾哥,这话你让我怎么好意思开口,就像是硬要钱似的。”岳藏舟也为难,他并不把那些钱放在眼中,左右都从未想过能插手那样的生意。但借着这个事情,却对李立峰的为人有了一些疑惑。
“那就把选择权交给苏教授吧。”顾峘也不擅长弯弯绕绕的事情,只能想到让有经验的苏教授把关他女儿的事情,“你可以与苏教授把那个方案再说一遍,同时也提一下李立峰也听到了,可能他们同学之间关系好,而这次中苏两方的合作,说不定这批学生会做一下翻译参与其中。苏教授自己也是水木大学的老师,说不准知道的比你多。”
似乎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顾峘沉思了片刻,然后不知想到了从前的什么事情,感叹了一句,“你不在乎这些钱,别人可不一定。用一件事看穿一个人,总比身边藏着一条毒蛇的要好。”
岳藏舟听着顾峘的语气不对,猜测他是想到了小时候,那时候人与人之间相互举报的情况数不胜数,说不准谁就把谁卖了。而刚才顾峘说的对,这次李立峰已经知道了这个巨额利润的商业计划,自己与苏教授侧面提起与否,李立峰若是插手执行了,总是能看出来他的品行的。若有那一天,谁瞒而不报,便会马上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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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头,苏教授不只是等来了提前拜年的岳藏舟,还听到了这样的一个消息。自家女儿找到一个对象的事情在她来信中说起过,这人比她大一些,也在苏联留学,学的专业不一样,但也是高文化的人,原来也提到过这次春节两家人见一面,不过现在却要好好考虑一下。
春节后苏联高校来这里访问的事情,苏教授自然是清楚的。两者之间都有相互合作的想法,还能获得背后政府与相关企业的支持。水木大学的合作单位也提出了好几个方案,岳藏舟说的牛肉干加工计划的确很有可操作性,能带来一大笔收益。
但关键是就在几天前,苏教授在供应食堂伙食的朋友正在接洽关于牛肉干加工的事情,被上面看做是一个重点的合作项目,提上了审批的环节,如果他没有弄错,这个供应商与李立峰有亲戚关系,可这里面半点没有提起是谁想出的方案。
按照时间来算,要真是李立峰透露给对方听的,几乎是在岳藏舟一说完,就把消息传了回来。而自家女儿一周才来一次信,要知道苏联的情况,还要等上两天。
苏教授这个教书人也知道生意就是争分夺秒,对方也是蛮拼的,直接跨过他们做了这么多,尘埃落定之后,哪管当初还有什么人看到了里面的机会。
撇去苏教授的纠结不提,岳藏舟已经把自己能提醒的事情也说了,心里的负担也少了一分,若是误会自然最好,若不是良人,希望苏采薇也能当断则断,算是破财消灾了。
那边,岳藏舟与顾峘已经踏上了回沪海的火车。也是近乡情怯,岳藏舟久违地感到心里有些紧张,他半年前不辞而别,虽有短短几封通信,却不知道家里究竟如何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三章
时隔半年,戚波终于又看到了岳藏舟,听说他从外面回来了,今天小年夜特地与王美娟两人提前下班准备饭菜,明天就是除夕,岳藏舟汇回来的钱,让他们终于手头宽裕了不少,买了丰富的年货,能过一个相对富足的春节了。
“小舟说这次有两个朋友也要来,你与便民旅社的顾大妈说好了没有,给他们留两间二楼的朝南空房间,要带着卫生间的,不用大冬天的半夜还要出门去上厕所,能把人冻醒过来。”戚波一心想着还有什么能提前为岳藏舟准备好,听说这次来的还有一个米国人,这辈子戚波还没有见过活的外国人,这几天还临时抱佛脚翻出了高中课本,把从前扔掉的英文又捡了几句,也不知道能不能不亮也光。
王美娟就镇定很多,她最安心的事情莫过于岳藏舟赚了钱把欠的那些外债还了。她这辈子没有想过要大富大贵,只要能够干干净净地过日子就行了。没有外债的担子,总算能挺起背脊做人了。要不然在路上遇到了债主,总会很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