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因刚下榻,行李都不曾打开,收拾起来也方便,青毓和东山扛着大小包,邹仪牵着油光水滑的邹腊肠,顺着报纸上的地址忙赶过去。
林府不大,想来也只是行商下榻的一个住处,东山急急忙忙敲了门,一个仆役摇头晃脑的开了门,见着东山那张水波荡漾的脸下意识就要关上,还好东山眼疾手快挤进来半只脚,邹仪将他一把推开,深深一行礼道:“见谅,告诉你家老爷邹满谦求见。”
仆役打了个呵欠,狐疑的扫了他几眼,然而邹仪生得俊朗,更有一副好嗓子,光用耳朵听就觉得真诚,他想了想还是决定试试:“几位且先等着。”
那仆役瞧着懒散,动作倒是利索,半柱香的功夫便赶回来,在他身后的是笑容可掬的白髯老管家,老管家以完全不符合自己年龄的速度轻快的跳出来,抱了抱邹仪:“满谦啊,许久不见,真是许久不见。”
邹仪也热泪盈眶的回抱了抱,这才把身后两人一狗一一介绍,老管家揩着热泪道:“是我思虑不周,几位先进来吧,这天寒地冻的,有话进来再说。”
老管家同邹仪亲亲热热的走在前头,青毓和东山跟在后头不住的打量,这宅邸虽不大,但算得上精巧,亭阁显然都是用心算过,浑然天成一般。
青毓心中纳罕:他本家在九州那儿,这里不过是沿途的一个落脚处都造得这样精致,想来家中繁盛异常。这么一想,他就对接下来见到的林老爷分外期待,然而转念想到这人险些做了满谦的岳父,见着人家底子这样优厚,不知怎地竟有些吃味。
他还没仔细剖析自己的内心剖析出个所以然来,便到了林熹的书房,老管家毕恭毕敬鞠了一躬,冲里头喊道:“老爷,邹大夫几位来了。”
里头传来一声低沉嗓音:“进来吧。”
青毓忐忑的走进来了,一时间竟有些迷糊,人在哪儿?待定睛一看,原来赫赫有名的林老爷虽然是个胡须乌黑的美髯公,但白玉微瑕,身量方面实在叫人遗憾,他刚刚被身旁倒茶的婢女结结实实的挡住了。
青毓心里在哄堂大笑,面上却绷得死紧,心里止不住地想:都说生女若父,难怪满谦连夜都要逃出去,不肯娶他家女儿。
青毓在身量上赢了一场漂亮仗,内心十分得意。
林熹见着邹仪十分高兴,从椅子上蹦了下来,邹仪同他行了礼,一一介绍了青毓和东山,林熹和蔼可亲的一点头,拍了拍他的肩膀——他虽然矮,但顶讨厌露出矮子的表现,于是硬撑着踮起脚尖,一个个人肩头拍过去,唯有见到比他还矮的邹腊肠的时候不禁露出个满意笑容,高兴的捋了几把它的毛。
寒暄完毕便得说正事,邹仪去把了林熹的脉,当下写了药方命人去抓药,又从包袱里抽出几根银针来,在林老爷油光水滑的小脑袋上轻轻一扎,将他脑袋扎成了一只刺猬。
他们一边扎针一边谈天,邹仪隐晦的将衙门的事一提,林老爷冷哼一声道:“你且放心,我明白,那些腌臜货色也就只能狐假虎威罢了。”
邹仪得了保障,心下轻松愉快,谈起自己路上见闻,不知怎地最后竟绕到了自己出生的九州大陆。
邹仪道:“走时还是崇永十四年,不曾想现在就已经是十五年了,这一年过得真快,在海上连眼睛都不够用了。”
林熹笑道:“世界之大,无奇不有,见惯了便好,”他蹙着眉停顿了一下,“还有,现在应当没有崇永这个年份了,我出海前崇文帝已然自缢,现在当家的乃是王姓。”
此话一出,三人都不由得吃了一惊,连邹腊肠都有样学样的长大了嘴,汪了一声。
自诩见识多广的林熹十分得意,预备伸手去摸自己的头顶,他有一高兴就摸头顶的习惯,好像头顶也会感受到主人的快乐多长几公分似的,然而他手转到半路想起脑门上扎了针,只得退而求其次的捋了把自己的胡须:“是王将军领头惩的前朝孽种,这个位子自然得由他来坐,我出海前百业待兴,瞧上去相当不错,你们要回去看看么?还是继续航行下去?”
邹仪眨了眨眼睛,眼角余光瞥见青毓也在眨眼,便淡淡道:“去蓬莱。”
林熹摇头晃脑道:“蓬莱?蓬莱是个好地方哇。可惜我这次在杜国已经装满了货,不日就要起航,不能捎你们一程了。”
邹仪忙微笑道:“林老您已帮了大忙,我们是感激不尽,再帮下去倒是要愧煞我了。”
林熹笑眯眯的拍了拍未来女婿的手背,他对邹仪还不曾放弃,对于他的逃跑也只认为是一名有个性的年轻人,于是越发欣赏。
邹仪不明白他清奇的脑子,然而被那小巧手掌一拍,背上不禁涔涔汗下。
邹仪收了针,嘱咐了一时半会儿不得受寒,收拾了正待离开,忽然管家进来,告诉林熹宋公子摆宴有请。
林熹一只手愉快的拍了拍头顶,一只手牵起了邹仪的手,和蔼可亲的请他一道去赴宴。然而邹仪两只眼都瞅着青毓,眼睛都要瞅歪了,林熹不得不也一道请了那两个穷酸和尚,命人给他们备桶热水,再备一套低调奢侈衣裳,把他们包装成得道高僧。
然后他一手牵着老管家,一手牵着未来女婿,身后跟着两个仙气飘渺的高僧,红光满面的赴宴去了。
那位宴请的宋公子正是宋懿,也就是“膳景馆”五位考核官里惟一的年轻人。
这样家大业大自己又分外争气的年轻人,请客吃饭的地方自然不会差,青毓一路走来被那灯红酒绿闪得眼睛痒,努力的眨巴湿润眼睛,只见层层柔软纱幔被掀开,露出美貌得一模一样的婢女,再绕过许多连廊,直将人转得七晕八素,这才到了吃饭的席厅。
东山见着席上摆的冷菜哈喇子当场就下来了,青毓虽然也差不多,但好歹还存了点儿理智,面无表情的掐了把小师弟的肉,在他嗷嗷大叫之前凑过去低声道:“别露馅,给我端好了。”
东山扁了扁嘴,只能闭上眼,装模作样的背起经书来。
青毓却睁着眼,见一身量颀长,剑眉星目的年轻人走到林熹面前,微微躬身直至和林老爷眼睛一条线上,这才不急不缓地微笑道:“林老您是出了名的难请,今日却肯赏我这个脸,真叫寒舍蓬荜生辉。”
林熹装模作样微笑道:“谁说我难请的?我也是忙昏头了,实在不得已推拒了几次,不过毓之贤侄出马,无论怎么忙都必定要来的。”
毓之便是宋懿的字。然后林熹微笑扩大,将邹仪往前面一推,头昂得像只骄傲的大公鸡,把他给好好夸了一番。
邹仪哭笑不得的受了,还得和丁点儿也不熟的宋懿寒暄。
宋懿这年轻人,身上有股不骄不躁的戒气,很好,这在年轻人里头相当的难得,因此同他谈天相当愉快,他不会挖空心思显摆自己,总能不动声色的照顾到你的感受,在不经意间将人夸得飘飘然,你还觉得他分外真诚。
邹仪同他多聊了几句,然而转念想到自家的醋坛子,回头一瞧正顺着眼睛,手中捏着佛串,嘴里念念有词,面上瞧着仙气飘渺,不知心里头有没有将宋懿骂了个狗血淋头。
他不想他家醋坛子翻了,于是便打算退开去,然而两人畅谈正欢,不是这么说退就退的,正盘算着呢,忽听一人高声通报道:“戴公子,请!”
他眼尖的发现宋懿拧了拧眉毛,很轻,很快,转瞬即逝。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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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第七十四章
他有点儿稀奇,宋懿这样修养好的人都会露出为难的表情,不知这位新来的戴公子是何方神圣。
他满怀期待的朝门帘那儿看了一眼,先是看见了一只手,那只手很白,却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雪白,而是葱白,随着珠帘被掀开,手的主人也踏了进来。
戴昶越是走近,越是叫人惊叹,即便宋懿已经见过他许多次,每次他一走近,他总止不住要拿眼睛觎他,更不要说第一次见着他的邹仪了。
邹仪对自己容貌十分满意,然而见了戴昶才知道甚么是得天独厚,真正是身量颀长,眉眼风流,五官无一不精,瞧着像是从画里头走出来。
这样漂亮的美人,即便是自诩为遁入佛门五荤三厌的东山,都瞪圆了眼睛直直瞅着人家。
不过人无完人,若是要挑刺也可挑,这位戴公子眼尾上吊,同剑眉拢在一块儿,显得美而带煞。
他慢吞吞的走到宋懿面前,宋懿早已站起来,同他行了一礼道:“戴公子大驾光临,毓之有失远迎,实乃罪过,还望戴公子见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