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件长条状的锦盒展开是一幅画,画中一只白色的松狮犬在前面跑,一个少妇提着裙摆在后面追,因为画面中的人物是背对着夏语澹,所以夏语澹只能看见少妇半张侧脸,不过仅仅是半张侧脸夏语澹也能看出少妇和爱犬嬉闹愉悦的神情。那个时候夏语澹以为赵翊歆画的是她,因为她是少妇,也常常和小白这样的玩耍。
第二件四寸长的正方形锦盒打开,里面是一个硬木制成的拳头大小的红色小球,是打马球用的球,球体表面几处有严重摩擦的痕迹,可知这颗球当初在球场上被人追逐的有多激烈。大梁的儿郎们养得起好马,精于骑射,租的下或是自家有马球场的,十之□□都有这点爱好。赵翊歆也爱好这个。
第三件长方形的扁平锦盒,里面叠放了一块湖蓝色并蒂莲纹样的料子。才十尺布,以赵翊歆现在的身形还不够做一件衣服,瞧着蒂莲纹的样式和布料的光泽,应该放置好些年了。夏语澹不懂这块布料对赵翊歆有何意义。
第四件是一个写了‘平安’二字的平安锁,瞧字迹是皇上的笔迹。
第五件夏语澹打开,仔细看着眼眶红了。和夏语澹卖出去的第一张俗画‘藤生树死’很像,却又不是那一张画。夏语澹手里展开的这张画,画中的男子回头看了女子,下面的打油诗也改了:入山见得藤缠树,出山见得树缠藤,藤生树死缠到死,树生藤死死也缠。
原来他早早就懂了,即使当初到现在,他还那么年轻!
感动过后夏语澹还是把这些东西放回原处,赵翊歆就是那么一个人,应该是害羞,所以显得木讷,他从来不说甜言蜜语,但他做的事情比任何甜言蜜语都要动听。
从青乌台搬到华滋轩,所有人都看见,为什么住得好好的从青乌台搬到了华滋轩。
太孙妃身怀有孕这件事也等于是公布了。
第一个前来确定并道贺的是鲁王妃。两年前景王风瘫无力执掌宗人府令之职,宗人令就传给了鲁王,就是赵翊蘅的父亲。宗人府掌管皇帝九族子嗣,无论嫡庶,从出生名字封号爵位嫁娶谥号,从生到死记录在内,要是不被记录,那是不被皇族接纳的,此外还兼顾着享爵之家,爵位世袭的更替。所以夏语澹怀了孩子,鲁王妃是要来过问的,因为这种记录已经开始了。
论品级太孙妃要比亲王妃尊贵些,论家礼夏语澹是鲁王妃的侄儿媳妇,所以夏语澹受了鲁王妃的礼又还了她半礼,两人同榻而坐。鲁王妃四十出头的年纪,一脸圆润真的是长得白白胖胖,夏语澹还未见过贵妇能比鲁王妃胖的,那腰身顶夏语澹两个,不过鲁王妃胖得很温婉。
“你们去抬个冰盆过来放在鲁王妃边上。”夏语澹对左右道。因为太胖了,所以鲁王妃在六月下旬的大热天过来华滋轩热得她气喘吁吁。
“使不得,使不得!”鲁王妃看着夏语澹平坦的肚子连忙阻止道:“给我拧几块冰帕子,有冰镇的西瓜,我吃一块。”
鲁王妃说话的时候,宫人已经拧了帕子递给鲁王妃,抬了一个盛冰的小木箱,冰镇着切好的大兴西瓜,拿给夏语澹的是井水湃过的西瓜,可不敢用冰镇。
鲁王妃用了四块帕子吸了冒上脸来的热意,吃了一块西瓜解渴解暑,还自嘲的道:“我就怕过夏天,寒冬腊月出个门能冻掉鼻子的恶天我是不怕的,就是热天难熬。”
夏语澹不是特别想吃西瓜,可是看鲁王妃吃了一块又拿起第二块,也陪着慢慢的啃手上吃了一半的西瓜。
鲁王妃也很会察言观色,用斯文的又快速的解决掉了第二块西瓜就不吃了,擦了手用一个婶娘关心侄儿媳妇的方式,把夏语澹怀孕和怀孕的日期确定了,掐着她因为太粗就显得短了的胖手指道:“四五六,七□□,十十一十二,小殿下是正月里的大生日,冬春生的好,春天万物滋长娘娘和小殿下养得好,待到了五六月不用衣裳包了,那一身奶膘别提有多可爱了。”
夏语澹也被鲁王妃形容得满脸笑意,一身奶膘的孩子该有多可爱呢?多可爱呢?
“恕我冒昧了,不过大伙儿都好奇着,不过这儿也做不得准。”鲁王妃略有为难,但还是大方的问道:“娘娘现在是喜酸还是喜辣?”
就是好奇心太重关心一下男女,宗室里不关心夏语澹怀的是男是女夏语澹才要奇怪了,所以夏语澹也没有隔阂,如实道:“现在还没有特别的偏爱,日常饮食和往日一样。不瞒王妃孩子上了身我现在还没有特别的感觉,只是坐船的时候,做一次晕一次船,所以才从青乌台搬出来。”
“那好那好,是个懂事的孩子。”鲁王妃就是代表宗室对孩子的性别期待一下,也不给夏语澹太多的压力。作为宗室长辈,又关心了一番夏语澹日常的饮食和作息,此来第一件事情就办好了,又说起第二件事情,露出凝重的神情道:“平都……前面的事情过了这些年,少有人计较,我们皇家的公主也不兴从一而终的那一套,若是有青年才俊求配,平都可愿意下降?”
其实鲁王妃问到夏语澹的面前,不是在问平都公主愿不愿意下降,而是通过夏语澹问一问皇上和皇太孙,愿不愿意平都公主再次下降。皇家公主的婚姻,很多时候是一种政治筹码,并不考虑公主本人的意愿。
“是哪家的青年才俊?”夏语澹敏锐的抓住了这个问题。比起德阳公主和靖平侯出双入对,才二十五岁的平都公主就太形单影只了,若有好人家还是可以考虑的。
☆、第二百零八章 母职
“是南安侯孔荡。十几年快二十年的事了,那会儿南安侯还在做承孙呢,就和平都相识,那几年他们彼此年幼逢年过节倒也能碰上几面,后来老老南安侯病故,这位就回了广西桂林,这样一回就十五年过去了。现在南安侯回京述职,不瞒娘娘,南安侯在外头见过了平都,说到王爷跟前,说是……”鲁王妃未语先笑了笑,道:“说是他自己这样的,也不知能不能得平都青睐。”
平都公主现在是住在外面,她已经出嫁过了,不管营陵侯府怎么样,她的公主府还是存在的,不过以前的那座公主府和营陵侯府相邻,皇上怕平都公主触景而不能断情,所以在永定门前的安定街另起了一座公主府,安定街和皇宫是呈一条直线的,和西苑的距离也近,夏语澹站在景山上能看见她的公主府,这样的地理位置,也彰显了皇上对平都公主的爱重。
平都公主在儿子聂臻周岁的时候,从镂月楼搬去了新的公主府,那年还是平都公主执意要搬出西苑的,说住在西苑还是她一府独大自在。夏语澹知道她是为了儿子,毕竟儿子是外姓父族又是那样,长居宫廷内院不成体统。
夏语澹现在思维有些迟钝,调出了脑海里南安侯的家世,道:“这南安侯今年快三十了吧?他是娶过妻子的,倒也没听过他有儿子。”
南安侯,南安南安,这个爵位是世代镇守广西桂林的,南安侯小时候滞留京城,有点抵押在京做人质的意思,当然若孔家忠心也不能那么说,这是皇家给南安侯府培养继承人呢,基本上那些外封的武将世家,留在京城的子孙,待他们长大了返回封地是家族无可争议的继承人,皇上待他们这些留京的权贵子弟一向优待,逢年过节都会招那些半大不小的孩子伴驾,也算从小的一种历练吧。
鲁王掌了宗人令,鲁王妃对这种事情是如数家珍,道:“南安侯今年二十八,十年前娶了当时的广西都指挥使吴之道的嫡长孙女,婚后三年生下一女,婚后五年吴氏难产身亡。”吴氏怀的还是男孩,是母子俱亡的,说到此节,鲁王妃小声快速说过,道:“若是南安侯有子,倒也不敢唐突了公主。”
“也是!”南安侯要是有儿子,再娶的公主生下儿子,公主之子在礼法上就轮不到南安侯的爵位了。但南安侯娶过妻子就是鳏夫了,平都进门在家礼上还是比先前的吴氏矮一头,夏语澹想到了这一点。
鲁王妃也是略有遗憾,但就这一点她要说一句公道话,道:“平都现在二十五了,和她相配的年纪,又不是娶不上媳妇,若是二十大几近三十未正式娶妻纳妾的,倒也值得怀疑了。”
大龄不婚,近三十了还不婚的男人,很可能很可能,是不喜欢女人或是没有生育的能力,再或者有梅妻鹤子那般洒脱不受家庭拘束的心境,不然留不到这个年纪。这一点倒是不能苛求南安侯。平都公主前面的驸马,留到十七八岁,那小雏儿的模样都是装的,私下的品味对于平都公主而言,不吝于奇耻大辱。所以夏语澹也赞同鲁王妃的说法,认真的问道:“那南安侯的内院,除了吴氏之外还有几人呢?”刚才鲁王妃说正式娶妻纳妾。
“南安侯也不太贪婪女色的,吴氏生前收用了她身边的一个陪房丫鬟,吴氏死后这个陪房丫鬟升了姨娘,这些年又用着一个通房丫鬟,所有南安侯的后院只一妾一通房罢了。”这个时代,南安侯的私生活已经很规矩了,也不能要求男人在没有妻子的时候用五姑娘解决生理问题,鲁王妃接着道:“这些年她们也没有生下一子半女,南安侯说了,若尚得平都,这一妾一通房也不妨碍平都,转头就发嫁了她们。”
这已经是最好的安排,夏语澹忽然很感兴趣,道:“也不知南安侯模样如何?”
鲁王妃是有备而来,也不形容,从袖子里摸出一张南安侯的画像,笑道:“我都准备着了,王府上的画工执笔,和真人也差不离了。”
夏语澹接过了画像,是一幅一尺长的工笔肖像画,从画像上,是可以看出南安侯俊秀英飒的模样,旁边还写了他的身高,联想平都公主的身高,若是两人长在一起,那个高低差也是很合适的。
夏语澹是知道平都公主有点颜控的,其实他们赵家的人都有点颜控,南安侯这样的皮囊,夏语澹满意的点点头。
鲁王妃就是为南安侯和平都公主搭个桥,她宗人令夫人惯常干这种事,做媒人的活儿给两方递递话,但也只是递话而已,不代表她鲁王府的态度,所以此事说到这儿,她就打住了。鲁王妃走后,夏语澹又细细找了南安侯的家世看。
原来这南安侯府和淇国公府在五六十年前同战西南,交情匪浅。乔费聚和老老南安侯,就是现在南安侯的祖父,是正经磕过头歃过血的把兄弟,早年南安侯滞留京城的时候,也多蒙淇国公府照拂。这些年南安侯府未见衰微,也未见煊赫,总之以夏语澹的眼界,要是平都公主愿意,也算一桩不错的婚事。夏语澹把这件事一模一样的转告了赵翊歆。
其实皇上和赵翊歆从来没有拿公主的婚事做政治筹码的意思,德阳公主平都公主的婚事都是在她们你情我愿的情况下决定的,再说了,民间还有说法,再嫁由自身,既然平都公主在宫外已经见过了南安侯,允或不允,只看平都公主的意思,这件事情就交给夏语澹去和平都公主说了。
夏语澹把皇上,赵翊歆,鲁王妃的意思这样一转告,平都公主深入沉思。夏语澹待要说让平都公主回府考虑几天,几天都可以,平都公主已经决定下了,手摸上夏语澹还是平坦的小腹,郑重的问:“太孙妃,你现在能感觉到你的孩子吗?”
夏语澹一愣,随即柔和了道:“说实话,现在真实身体上的感觉是还没有的,但是想了他千万遍,想多了这个感觉就有了,实实在在的人,除了殿下他是最重要的人了,有时觉得他比自个儿都重要。”
平都公主点头,收回了她的手,道:“我也是这般想的,有时候我觉得臻哥儿比我自个儿都重要,他也只有我一个母亲而已了。我若再招驸马,日后必然会有别的孩子,儿子,女儿。他的父族又是那样儿,我带上他去孔家……”平都公主脸上笑着,情绪却是惆怅的,道:“其实南安侯和我说过,他会对臻哥儿视如己出,如,那只是相似,不是一模一样,南安侯做不到的,把臻哥儿完完全全当做他的孩子,当然,当初连聂家那些人都没有把这个孩子真正放在心坎上,我也不能要求毫无血缘关系的别人,和我一样把臻哥儿放在心尖儿上。”
在夏语澹面前,平都公主以儿子为由,拒绝了南安侯的求婚。夏语澹即将为人母亲,是很能理解平都公主的心情,很多离异或是丧了配偶的父亲母亲,顾念着孩子,都不会轻易再婚的,所以夏语澹也不多加劝阻,就由着平都公主去了。
平都公主出了华滋轩,又得了皇后急召,嫡嫡亲孙女的婚嫁大事,皇后也两眼直盯着,听了平都公主为了儿子不愿意再招驸马的理由,摇头叹息,滚下泪来,道:“你为了恪尽母职,再失姻缘,他日臻哥儿长大了,懂事了,也会觉得是他亏欠了你。他一个公主之子,日后还能委屈了他不成,便是委屈也是有限的。”
比起亲孙女的幸福,曾外孙子和皇后又远了一辈,皇后要这样为平都公主着想,平都公主也表现了理解,安慰起皇后道:“这半年臻哥儿生了几场小病,虽然是小病吧,可是那声声咳嗽,每一下都咳得我心头一颤,他生病那些天,好几晚我都能梦见他小小一个人,脸上忽红忽白发烧的样子,便是我睡着了都不安稳,每次醒来都要披衣去看看他,看见他安然的睡在那里,心里紧着的那股子劲儿才松开了些。这般苦乐,是我甘愿的,皇祖母无需为我难过,也不必为我挂心。”
“可是我的平都呢,难道就要孤独一辈子了吗,日日枕畔凄凉。”皇后依然落泪不觉,紧紧抓住平都公主的手劝道:“似南安侯这样的,也难找出第二个了,而且那小子少年时就有些意思,只是那会子懵懵懂懂,倒是错过了十来年,现在兜兜转转,不是一场好姻缘吗?”
平都公主对皇后的后半截话无动于衷,脸上笑了,笑容有些复杂,心底的深处是愉悦,可是面对皇后就笑得有些尴尬了,道:“其实我的枕畔也不凄凉。”
儿子和成熟的男性不一样,平都公主在心理和生理上,也没有全部失去对男性的渴望,而且她公主的高贵身份,也让她无需苦苦压抑这份渴望。皇后正是看上不平都公主在她公主府里的那点事,既然平都公主自己揭下了那张纸,皇后也表态了,愤然道:“看一看德阳的丈夫,德阳的生母都不在妃嫔之列,她的丈夫靖平侯如何,京城中数一数二的俊杰,出身世家又手握重权,你呢?你呢!你是我儿……”皇后及时刹住了嘴,隐在袖子下的手紧握成拳头,差一点把自己的指甲劈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