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大姑娘也不添什么话,只低头吃水果。
乔家有些人,比如洪氏上头的婆婆王氏,觉得衢州卫指挥使的女儿给乔家做儿媳妇,算洪家高攀了。可洪氏也是他们家磨了一年求来了。婚嫁看了门第,还要看两家的形势。
洪家和乔家不是一挂上的,洪家的亲戚,如武定侯府和昌平伯府,谈不上政敌,在暗地里也有壁垒,几家并不想打破这个壁垒,是乔家先端出了笑脸。就为这,洪家才让女儿嫁了进来。
还以为洪家高攀,什么事儿!
两人抹了嘴,净了手坐在一处说话,何大姑娘的定亲过去了,很快就是洪氏儿子的满月酒。乔家的旧例是请乔洪两家的亲朋过来坐坐,这一回洪氏也不客气了,没有拦着母亲邱氏洪夫人从衢州过来。本来邱氏在女儿怀孕的时候,就担心着女儿在丧礼上累了身子,要上京来看看,洪氏念着母亲在家也不得闲,乔家也不闲,就没让母亲上来,现在两处清闲了,母女倒可以聚一段时间。请客名单上有邱氏的娘家弟妹,昌平伯府世子夫人杜氏;邱氏的表弟妹,武定侯府二奶奶赵氏,这位出身宗室,乃是周王的女儿,元兴二十二年封为嘉和县主。京卫指挥使家的三奶奶沈氏等不过六家人。
洪氏是娘家一群亲戚同辈姐妹中的二姐姐,上面是何大姑娘还没有嫁出去,下面堂妹表妹尚是待字闺的腼腆小姐,也只能请长辈们带着姑娘们来。
沈邱洪三家来,分量足够了。
三十年前,洪氏的父亲洪老爷只是个少年丧父,领了一个世袭的从三品定远将军衔的半大小子。有衔无职,可以说洪家家道中落。邱家那时还不是昌平伯,虽然受到太宗皇帝的信任坐着浙江都指挥使,和当今皇上不是一系的,所以元兴初年邱家的位置也做得战战兢兢。沈家就更惨了,元兴二年对辽的战争中,老侯爷领兵不利,抄家夺爵,沈家从上到下被撸成了白身。
三十年过去了,这些年三家你帮我,我帮他,已经不止是亲戚。毕竟像豪族勋贵之家,太多的血亲因为利益反目了,而沈邱洪三家,患难时能帮扶,富贵时不相忘,不仅是亲戚,还有几十年的义气和默契。
这些人过来站站台,洪氏在乔家就不容小觑,何况洪氏果决大气,行事又有分寸。
四月初六,一小儿的满月礼曾祖辈并不出面,本要要出面而想称病的大奶奶王氏还是出席了。
上回乔赢只对乔四老爷说了慈庆宫的腰牌,对母亲解释的时候,没有说出林成家的看见了慈庆宫的腰牌,只说洪氏留了心眼,查出了灯香和浅碧真的是姐妹情深,郝家和侯家才是畜生不如。
乔赢是怕自己的母亲嘴巴不老实,要是说出去,你说乔四老爷得罪了慈庆宫,一话两样说,整个乔家得罪了慈庆宫。一笔写不出个乔字,有时候必须团结在一起。反正乔四老爷马上会清理门户,王氏就会知道儿媳妇管的对不对。
可是有时候不是计较对错,自己平庸了,看见儿媳妇精明,王氏还是气不顺。
只是气再不顺,见了儿媳妇的亲戚们还是要笑脸迎人。拉着邱氏一口一声亲家母,和邱氏聊婆婆经,去年邱氏不能来看女儿,是儿子要娶亲了。一会儿和杜氏聊聊衣裳首饰,一会儿和嘉和县主夸她身边的侄女儿养得好,一会儿又和何夫人说,女婿挑的好,是二甲头几名的进士,前几□□廷还嘉奖他纯孝之名。
装相的最高境界就是王氏这样了,几近本来面部。
王氏长袖善舞,没有冷落一个宾客,任是谁,连自己这会子都觉得,儿媳妇是千好万好,无不满意。
也有好处,挤得西府乔四老爷的儿媳妇程氏都没话说,因为话都被王氏说完了。
作为主角的奶娃娃上场,给各位长辈抱一圈,收获了一堆红封,就让奶娘抱下去了。
一群人脂粉浮动,环佩叮当,移去花厅吃饭。因为老国公过世未满一年,花厅里没有摆小戏,只请了人来说书。
一个人站在高处能引领流行的趋势,外头都知道太孙妃酷爱听书,因此这项本是平民的娱乐在官宦中兴起,得了一句雅俗共赏。
只说书女先生还没有开嗓子,一个管事媳妇喜形于色进来道:太孙妃坐着黄金仪轿,向淇国公府而来。
☆、第一百七十九章 后福
这一下原本预备的全部押后,君避臣妇,内命妇避臣,乔家的爷们儿只在屋内待着,无谕不敢擅出。乔家的媳妇们,正想着是不是应该按品服大妆,已有内侍飞马传话,倒无需这样大礼,其实重新梳妆换衣时间也不够,众人在淇国公府大门外等了三刻,人已经到了。
今天的夏语澹未穿任何一套太孙妃的礼服,上身穿着乳白色卷云纹的窄袖短衫,下着碧蓝色曳地长裙,那裙子的颜色染得像刚刚下过雨的天空一样澄清。肩披黄帛,腰垂红带,梳着望月高髻,佩戴了一套紫宝石头面。
夏语澹本就生得好,一张鹅蛋脸,面庞如白玉般细腻剔透,一双眼睛氤氲透骨,灵秀柔顺。而已经全部长开的身姿,无有一处长得不是地方,曼妙妩媚,保留了少女灵动的气息,又染上了成熟女人的风韵。
重剑无锋,大巧不工,从仪轿上走下来夏语澹,眉眼疏朗,仪态端庄,一举一动已成风景,妆扮称不上华丽,也让人侧目。
夏语澹早年的人生阅历,浸润不出雍容华贵的气场,入天家不到两个月,那种随时随地可以成为焦点的气场已经有了。
气场这种东西,自己没那眼力的看不见,在场之人如王氏之流也不缺乏眼力。
所以夏语澹已经不是在乔夏两家默默无闻的庶女。
士别三日,刮目相待。现在这个夏语澹还是能说服别人,她为什么得了皇太孙的喜欢。
府门之首,并排站立着大夫人梅氏,二夫人张氏,四夫人舒氏,三位还有重孝在身,所以打扮素净,粉黛也只是修饰了一下容色。
夏语澹微微一叹道:“三位舅母多有不便,不用在本宫身边应酬,本宫只是来瞧瞧后辈们。”
夏语澹出口‘本宫’都用上了,梅氏屈膝半跪,恭敬道:“娘娘驾临,蓬荜生辉。现臣妇体贴娘娘之意,臣妇失礼,这厢告退。”
说完三人先行退下。王氏作为引导,请夏语澹入花厅。
花厅上早设好了一桌高案,本家亲戚面左,受邀亲朋面右。
夏语澹落座,直入主题,含笑道:“我是来瞧瞧后辈们,表嫂,你的孙子呢?”
王氏今年快四十了,以前只听夏语澹为数不多的呼‘大奶奶’,忽然一个俏皮的人儿说了一句俏皮的话,王氏先喜了,扬声道:“快把哥儿抱过来。”
大红色襁褓裹了一个奶娃娃,王氏下案抱过来,夏语澹就着王氏的手看,孩子养得太好,顶着小光头,和吹圆的气球似的,脸颊圆鼓鼓,挤得小嘴像半开的花瓣,一双眼睛骨溜溜的转,嘴角淌下一串口水。
夏语澹用柔软的帕子给他擦了,道:“长得真壮实,他有几斤重了?”
小孩子一天一个重,王氏没有马上答上来。
洪氏起身,走在王氏身后笑道:“昨天晚上放在篮子里称了称,差三两满十斤了。”
“你辛苦了,满月快长到十斤的孩子少见了。”夏语澹扫过一眼洪氏,这才跃跃欲试的伸手道:“给我抱一抱。”
夏语澹抱得很好,一手托屁股,一手胳膊弯上枕着头托着背脊,放在自己并拢的双腿上。孩子很乖,憨憨萌萌的盯着夏语澹看,夏语澹也没有说什么话,只看着这个乖乖的小娃娃。今天天气暖和,孩子戴了肚兜,穿了一件细棉的小衣,外罩着五毒小褂子,包裹的襁褓薄薄一层,所以夏语澹的手掌还能感受到满月孩子肌肤的软嫰,真的是柔弱无骨。
夏语澹真的伤怀了,低头念叨:“太爷生前说,家族的繁盛在于代代有人,武将之家更是如此。一代又一代,太爷多想身体康健,长命百岁,五世同堂,守着这个家,看着一个个孩子出生,尤其是这个玄孙子……”夏语澹把头抬起来,看着洪氏道:“你很好,了却了一个太爷生前的心愿,乔家代代有人,太爷长眠于地下也是欣慰的。”
其实乔费聚连见都很少和夏语澹相见,基本不说话。夏语澹只听虞氏的话,虞氏一身所有,她享受的生活,她养成的见识,都来自乔费聚,所以夏语澹从虞氏身边听到的话,完全可以代表乔费聚的态度,所以夏语澹可不是在瞎说的。
夏语澹缅怀起乔费聚来,乔家众人面有戚戚焉,王氏抹眼道:“大老爷和大爷,自幼承训,一招一式,一笔一划都是太爷亲手教导,后来太爷有了年纪,精神头短了,只看着孙子们乐一乐。太爷一生,真是为了这个家操碎了心。”
有人全力给夏语澹捧场,有人在遮面的时候嘴角忍不住微抽。如乔四老爷的儿媳妇程氏,不由不多想,太孙妃贸然眼前,是几个意思?给乔家长脸,给大房撑腰,洪氏生个孩子,老太爷睡在棺材里也欣慰了。
人已死还有何想!
不过太孙妃要那么说,死人也必须欣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