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夏语澹的房子很多,就皇宫里,一座金碧辉煌的慈庆宫空着。藤萝胡同的小宅子,是赵翊歆和夏语澹的秘密花园,夏语澹不会带任何人过去。
虽然有丫鬟们,灯香也不好意思闲着,自己动手收拾浅碧的屋子……其实没见过浅碧活生生的站在面前,灯香心慌得很,手上做着事,不过是为了尽快渡过这段时间。
冯扑打个来回不到一个时辰,他办差也用心了,三月天夹衣未脱脑门跑出细汗,打袖子像夏语澹行礼道:“回少奶奶,浅碧姑娘接不出来了,郝家昨天给浅碧姑娘吃了堕胎药,小的瞧浅碧姑娘似乎不好的样子,小的也不知道外面的大夫哪个好,擅自做主请了太医,这会子太医在路上,现在来请灯香姑娘过去照顾一下浅碧姑娘。”
赵翊歆每回出宫,或明或暗冯扑都跟着,前年夏语澹去棋盘街有几次带上了浅碧。冯扑虽然没有和浅碧直接接触,远远看着,冯扑还记得那个傻里傻气的女孩子,所以行动间带上了真正的关切。
怕什么来什么,灯香害怕的事果然发生了。
“你快去吧。”灯香已经着急的抬腿要走。
“我也去。”夏语澹想象着浅碧似乎不好的样子,心里也焦心,与其想象,不如亲自去看一样。
坐了马车以尽可能快的速度过去,夏语澹和灯香到的时候太医还没有来。
郝家一切如常,堂屋上还摆着吃了一半的晚饭,晚饭有酒有肉,还吃得下去。只是郝大用侯氏和他们的一儿一女,及一起吃饭的侯仁侯义两兄弟不见了。
灯香的房间在西面的小角落里,格局是最差的,因为灯香的房间常年得不到光照。一进门鼻子灵敏的可以闻到血的腥味,还有浅碧有气无力的哭泣声。
哭得红肿的眼睛先认出了灯香,马上依恋着她哭道:“姐姐,我好痛,我肚子好痛,流血了,好多血的,比以前多好多好多,好痛好痛。”
浅碧所有的反应,都像一个孩子。
她已经十七岁,可是有些东西,别人不告诉她,她一点都不懂,所以失去了贞操,她也没有要死要活的反应;月信数月不止,看到小腹微微凸起,她不知道那是孩子;昨天侯氏给她端了打胎药,浅碧还是懂得一点,在家里要听父母的话,父母才会对自己好一点,尽管药很苦,也忍着苦咕噜咕噜喝了,不费侯氏一点劲儿;所以吃完了药肚子越来越痛,流出了血,她也没有失去孩子的痛苦,只是对疼痛本能的反应,血越流越多,对死亡本能的惧怕。
浅碧把头埋在灯香手臂上疼得瑟瑟发抖,哭了一阵才看见夏语澹。
若说现在有谁以初心待夏语澹,浅碧是难得的一个,浅碧的目光从迷茫到确定,认出了夏语澹之后,伸出手脸上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道:“是姑娘呀。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姑娘了呢。娘说姑娘嫁人了,就像嫦娥仙子跑到月亮上一样,我再也见不到了。”
到了现在,还能毫无芥蒂的喊侯氏为娘,真的是一个傻瓜。夏语澹触到浅碧从被子里拿出来,似冰棍一样的手,含不住眼眶里的泪水,让它滑落下来道:“姑娘从月亮上跑回来看你了,你要好好的,不要那么哭了。”
哭喊得太多,没有了力气对身体也不太好。
浅碧委屈的端着一张哭脸道:“可是很疼呢。”
强行堕胎遭受的疼痛不会比足月的分娩减轻多少。夏语澹也无话可说,和灯香一左一右的抱着浅碧的身体,给她取暖。
很快太医来了,带了一个医女,夏语澹避到别处留灯香给人打下手。
浅碧的情况很糟糕,四个月的身孕在没有看过大夫的情况下抓了一贴打胎药完事,虎狼之药下得猛烈,胎儿是出来了可是胎盘还紧紧的依附在身体里,身下流血不止。在未来一个风险很小的手术就可以解决了,现在却是致命的危机。很多顺产的妇女生产完在月子里恶露不止而死去的,就是因为胎盘停留在体内取不出来流血而死的。给浅碧取胎盘比顺产的还要困难,毕竟强行终止妊娠本来就是逆势而为。
过来的太医和医女还摸不清情况,把最坏的后果告诉冯扑,胎盘是一定要取的,不取出来必死,取的时候也很可能会死。
“务必尽力!”夏语澹也不给动手的太医和医女施加压力,只尽人事听天命,活不活得下去,只看浅碧的命硬不硬。
夏语澹在距离浅碧最远的房间等结果,夏语澹还是个没有经历怀孕生子痛苦的女人,对拿胎盘那种血淋淋的画面,有不敢靠近而却步的恐惧,尽管如此,时近落暮,浅碧濒死的呼嚎,穿过层层阻碍,空灵般穿进夏语澹的耳朵。其实到了夏语澹这里浅碧的声音只是能听到而已,却让夏语澹听得森人,直想捂住耳朵,不过夏语澹最终没有捂住耳朵逃避这个声音,这个声音燃起了夏语澹内心最深刻的痛苦。
十五年前,阮氏也应该在这样的痛苦中死去的吧,只是她那时候被下了哑药呼嚎不出来。
一天前,浅碧落胎的时候也有那么痛苦吧,那时候一个屋檐下住的人都在干什么?
夏语澹自虐般的沉浸在痛苦里,自己埋在心底的,浅碧早就没有的。
原来浅碧也不是傻子,她刚才一直没有问过父母去哪里了。
亲情,从来没有得到过,所以也不会过问!
是这样的吗?
赵翊歆过来的时候,夏语澹像一尊雕塑一样的坐着。
人间的菩萨都是雕塑,人们敬仰他们,因为他们慈悲。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他们在五浊恶世饱经痛苦而修炼成佛,所以对人间的痛苦予以慈悲。
现在夏语澹正在慈悲,她深感其苦,一体同悲,所以痛苦。
赵翊歆叹息一声,默默的把夏语澹抱在怀里。
不知听了多久,浅碧没有了声音,又不知过了多久,那边才结束。浅碧惨白的脸色因为失血过多,泛出青色,如蒙上一层灰尘一样。气息也是若有似无,这口气呼出来,下口气也不知道还有没有。
该用的药都用上了,浅碧还没有渡过危险,如果两个时辰后,浅碧还在呼吸,失血过多的身体才能缓过来,她的命才能保住。
夏语澹也是尽力做到这里,留下灯香守着浅碧,正要和赵翊歆离开,听到前面的拍门声?
是谁?冯扑把郝家和侯家两兄弟全部打晕了拖走,郝家在外表看来只是关起了门来过日子。
拍门声锲而不绝,还自报了家门。是淇国公府大少奶奶洪氏的陪房林成家的。
灯香连忙惶恐了解释道:“因为侯家在这里拦门,我也是没有办法了,大奶奶的陪房周海和我家有些关系,我昨天去求周婶婶,想请大奶奶的面子……却是不知大少奶奶的人来了。”
洪氏是何大姑娘的表妹,夏语澹倒是放心的。赵翊歆也很放心这个洪氏,对冯扑道:“把她打发走。”
冯扑这才让人开门,林成家的没有进来,开门的人给她看了一块腰牌,她什么也不说了转身离去。
洪氏三月初五生下一个男孩,此时抱着头巾坐在床头,尚在月子里。何大姑娘面色盎然,一根手指勾起婴儿不到两个指头大的小肉手,小心的亲着他的手背,傻笑道:“诶呀,这么软软香香,好像姨姨亲一亲都会亲破的样子。”
何大姑娘一下一下的啄着哥儿的手背,陶醉在婴儿的奶香里。
洪氏笑道:“他是个皮猴儿,哪有那么娇贵。”
说虽然那么说,洪氏也是轻轻的抚着哥儿还没有长出眉毛的眉骨,手指慢慢的往下,勾勒出孩子的轮廓。手指下的孩子,好似未经煅烧的瓷胚一样幼小脆弱。
哥儿在母亲和姨母的骚扰下,终于受不了哭了起来,声音嘹亮。
何大姑娘赶紧放开了手,不知道该怎么办,洪氏是有经验了,让立在床边的丫鬟把奶娘叫进来。
洪氏就让奶娘坐在她的床边喂孩子,喂饱了孩子就让奶娘出去。
在洪氏手下,奶娘只有喂孩子一个用处,带孩子另外安排了保姆和丫鬟。
何大姑娘看着奶娘把孩子抱还给洪氏,再整理了衣衫出去。洪氏看一眼何大姑娘,就把目光停留在孩子身上,说起她自己总结的育儿经:“他这么小一点也不懂事,有奶便是娘,我辛苦生下的孩子,我可不会放手给奶娘带,过了两岁我就给他断奶把奶娘放出去,我的孩子我自己带着。”
“这样多麻烦,干脆你自己来好了。”何大姑娘嘻嘻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