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氏调笑道:“你现在有点钱了。”
夏语澹摇头道:“前天大夫人才送了布料过来,今天我们计划着,也没有要买布料的,若是买了回去,倒好像大夫人给的不合心意似的。下回吧,我攒够了钱再来惠顾他们家,他们家的东西卖得太贵了。”
虞氏和乔费聚的子女们,关系微妙,夏语澹不想让虞氏难做。
车子驾驶过去了,虞氏轻叹道:“京城里人多眼杂,口舌是非也多,还不如老家自在。爷已经决定了,这个年他要回老家过,我舍不得你,我向夏夫人要你去,到了那儿,我们想怎么买东西就怎么买。”
夏语澹点头,虞氏说的老家是咸平府。
马车停在一个胭脂铺子。虞氏每次出门,要买胭脂和面脂的。
乔家的规矩,丫鬟们的油头脂粉都交给买办统一采买,姨娘通房也算在里头,只有正经的主子们,有权利挑拣,或出门的时候买,或叫进府来。豪门规矩大,很多铺子都提供上门服务的。这样一来,姨娘通房之流,想在打扮下工夫,博得好感和宠爱,只能另卖另添,基本通过伺候的丫鬟们,由她们家人代买。虞氏不要采买的,也不要向丫鬟们低头,早年就在乔费聚面前使性子,不能叫进府来,就要出门。
多年了,这也算虞氏逾越的一项铁证,逾越就逾越吧,有宠爱的时候不可劲了享用,往后还不知有没有这样的宠爱了。
虞氏一口气,十六个颜色种类,每种梅花,桂花,玉兰香味,都买了一盒。一盒鹅蛋那么大,虞氏根本用不完。但她每回出来花钱都很狠的,用不完或散给丫鬟们,或扔掉。夏语澹只能看着她那么奢靡的生活着,因为她省下来的钱物,也不会是她自己的。
装了一小箱子的胭脂,马车又行了一会儿,夏语澹好奇的看着前面的铺子。
它在街拐口,门外没有招揽生意的伙计,没有牌面,门口也被一架巨大的屏风挡得严严实实,看不见买卖的东西。那座屏风是一幅重绢画,画里一个丰腴的美人,媚而不骚,浊而不妖,憩息在海棠花树下的卧榻上。
夏语澹无言的询问虞氏。
虞氏捻熟道:“你不是要买画笔画纸和颜料,转过去,有家‘仇记裱画店’,它旁边一家买的东西就很好很齐全。你在那里选着,我半个时辰后过来。”
“姓仇的人开的?”夏语澹试着一问:“太爷有一位棋友,叫仇先生的,像似个商人,是他开的吗?”
虞氏笑道:“他是少有的不为外物所扰的潇洒之人,商人的逐利之性和他可不相衬,以后和你说吧,那家店你别进去,在它旁边买纸笔就好。”
虞氏起身要下车,夏语澹抓着她的袖子一拦,挑眉问道:“姨娘,这家店里面,有什么好东西呢,还鬼鬼祟祟的?”
夏语澹已经猜到一点了。
虞氏原也不想瞒她,隐晦的道:“有些东西大人能用,小孩儿没处用,用不得,也不该知道。所以,有的地方,大人能进,小孩儿不能进。现在你觉得它不是好东西,以后你会懂的,它是好东西。”
夏语澹已经很懂了,也认为它是好东西,大大方方的笑看着虞氏走进去。
夏语澹看了仇记裱画店几眼,听从虞氏的话,只在它旁边的店子选东西。
这件店服务的很细致,一楼摆着各种画纸画笔和颜料,二楼是画室,隔成几个雅间,摆着多张画案,下面要买的东西举棋不定时,可以拿到二楼试用一下再决定。毕竟,什么纸适合画哪一类画,各种颜色怎么调配,调配出来着色之后如何,都是学问,试过了才买的放心。作画的东西,用得好,也很贵的。
夏语澹出来带了小桥浅碧两人,小桥背着虞氏就向夏语澹告了假,虞氏刚才买了那么多胭脂,家里面的一定又要散掉了,小桥绝对能捞上一盒,她要去买一支上好的眉笔,配将要分到手的胭脂,马车过来,正好看到一家卖眉笔眉粉的。
棋盘街的铺子,有一个特色,只专注一件东西。卖酱油的,不卖食醋;卖胭脂的,不卖眉笔;裱画店,它也不兼销作画工具。
小桥另出来买一支眉笔也麻烦,夏语澹很理解的放她下去,所以,这会儿陪着夏语澹试纸张,配颜料的,只有浅碧一人。
夏语澹全心扑在颜色的调配上,浅碧不懂画画,可她有一个习惯,眼前的事就用心的死记,即使过了几天,她脑袋里藏不住那么多东西会忘掉,她还是用心记着眼前的事情。
这时,挡风屏风后的窗口,有一个手扒了上来。
那只手修长干净,手腕上带着天台豆制成的佛珠。
作者有话要说:那家店卖什么的,你们应该知道吧
知道是谁的手吧
☆、第七十二章 路过
这么一个人攀爬进来,多少有点细碎的动静,浅碧往后一看。
挡风屏风是一幅纱织的和合如意图,因为里面暗,外面亮,加上特殊的织纱技巧,里面的人能透过屏风看清外面,浅碧眼尖,一眼就看见了那只手,惊恐的想要出声,又噎了回去,拿起画案上的乌木镇纸,一边疾步走去,一边高高的扬起来。
夏语澹注意到的时候,已经看见攀爬者乌黑的脑袋,背后还负了一个小孩儿的样子,连忙阻止道:“浅碧……”
已经来不及了,浅碧扬起的乌木镇纸打了下去,不过,也没有打到来人手上,只见他单手撑在窗橼上,一手接住打下来的镇纸,一个引体向上,脚跨进了屋里。
浅碧吓得后退两步,不过,还是挡在夏语澹前面,因为过于惊恐,前两个字声音不敢放开,道:“姑娘……!”
“姐姐,我们不是坏人,我们只是路过。”一个稚嫩童音慌张的解释。
因为这个声音,浅碧即将要尖叫的声音有憋了回去,谁出来当坏人,会背一个四五岁的小孩儿。
攀进来的,是刚刚回来没几天的赵翊歆,背着一个几岁的小孩儿。
赵翊歆太过年少,面如银盘,眸似星辰,唇若含脂,五官还未蜕变出成熟男人的刚硬轮廓,而似少女般精致柔美,身着一身蓝白色素面窄袖交领的棉布长袄,头戴深蓝色巾帽,通身只有左手上戴了一串亮黑透红的佛珠,腰肩上缠着布带。像市井里,抱着牵着小孩儿麻烦,把小孩子背在背上一样,赵翊歆用布带缠住小孩儿背在身上,小孩儿肩上又背了一个大包袱,所以后背一坨又一坨,配着他这样的人物儿,别人看着都尴尬滑稽。
但赵翊歆丝毫不觉尴尬滑稽,镇定从容的解着右腰侧的结扣,似解着随身佩剑一样。
小孩儿滑落下来,一身小号的蓝白色素面窄袖交领的棉布长袄,小号的深蓝色巾帽,不过四五岁的年纪,皮肤如婴儿般娇嫩,胖嘟嘟的圆脸,乌溜溜的大眼,红润润的小嘴,萌得漂亮可爱。他是武定侯的外孙子,颖宁侯至今三十余岁,唯一的孩子,大名傅昵峥,小名嵘嵘。今年武定侯夫人五十大寿,颖宁侯夫妇不能回京,就让儿子过来给外祖母拜寿。他出生在雄州,武定侯夫妇盼了四五年,终于把外孙子盼来了。
浅碧手指指他们,又指指窗口,气得都结结巴巴了道:“这……这……这是路吗?”
一语中的。
仇家裱画店,接的是,裱画,补画,鉴赏画作,上门给人画遗像,兼招学徒的活儿。夏语澹之前在店外看了眼仇家裱画店的人,穿的和赵翊歆傅昵峥是一样的,夏语澹上前一步望了眼窗外。两家店后面用一楼高的墙壁隔开,裱画店墙边栽了一棵榆树,他们先爬到了树上,再伸了一个竹竿过来,卡在二楼的斗拱上,然后通过这根竹竿攀爬到窗口,竹竿还横在斗拱和榆树之间。
夏语澹回头对浅碧笑道:“好了,不过是两个孩子淘气……”
赵翊歆正蹲着给傅昵峥解背在他身上的包袱,不服的站起来道:“什么,孩子?”
傅昵峥拉拉赵翊歆的衣角,道:“我本来就是孩子呀?”
赵翊歆低头,超有优越感的道:“我多大,你多大?你字都没有认识几个,我都快上大学了。”
傅昵峥睁着他又大又圆的眼睛,道:“我娘说,我是小孩子,每天好好吃饭,好好玩耍就好了,等我满五岁之后,再认真读书不迟。我明年四月才慢五岁。”
傅昵峥是元兴二十三年四月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