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氏疑惑道:“也不知大嫂把她接回来有几个意思,既然把她丢在庄子上了,再丢几年也就完了,我也是看她身边的周显家的,半个月没见,才知道被她派下去接人了,这么兴师动众的,至于?六丫头的模样你今儿也见到了,我们这一辈几个姑奶奶,要数老二房的四姑奶奶最标致,你们这一辈里,就是她了,便是四姑奶奶摆上,也及不上她。你说大房把她接回来,是不是打着那个主意?”
和史氏同辈的四姑奶奶夏念,是老二房庶出,当年就是看她长得标致,送入了慈庆宫侍奉太子殿下,现在在大报恩寺当尼姑。
夏尔敏回忆往昔,道:“四姑奶奶我还记得,这样看来,六妹妹还真是我们两辈人里的第一人了,倒是想得长远。”
史氏感慨道:“能不想着深远些嘛!虽然还有个太孙殿下,可到底和夏家又隔了一层,且太孙没养在皇后膝下,与你们这一辈又有多少情分,不比太子殿下在世时,对夏家多有关照,要想再送个人进去,可没有当年那么容易了,而且,我们家里这么些女孩子,都比太孙稍大点,就更不易了,我原来还想着,四丫头……你说四丫头还有这个机会吗?”
太孙是元兴十六年六月生的,四姑娘比太孙大了九个月,皇家又不是娶不上媳妇,天下的女人都由着皇家挑拣,可不兴纳个大的。不和天下的女人比,就家里这几个,四姑娘年龄和样貌都与五姑娘不相上下,至于七姑娘,年纪是小,又是嫡出,可史氏要真心说一句,七姑娘的样貌,在七个尔字辈的女孩子里都是垫底的,皇家已经是天下第一家,挑女人不一味追求出身,七姑娘未必比前面两个庶姐强些,现在横空出来个六姑娘,倒是拔了头筹。
夏尔敏算计一番,苦笑道:“还早呢,依老例,还有三四年,才会为太孙殿下,下诏选秀,广择妃嫔。三四年后,再看几位妹妹有何出息吧。只是,我看着大太太也不是有那个意思的样子,若是真存了那个意思,现在就该费心笼络起来。可你瞧着,大太太还是老样子,没有把两个庶女放在眼里。”
“大嫂霸道了二十年,这家有几个人,她放在眼里?也就她出身太高,从老侯爷开始,就由着她任性,连妇人该有的贤惠都不顾念,家里家外,谁不知道她是只醋坛子。外头听听,她背着什么名声!”史氏嘴上忿忿不平,内心深处,有连她自己都不敢承认的一份艳羡在里面。
二十年来,乔氏在夏家可谓得意,老侯爷老夫人在世时,没有拿捏她半分;夏文衍的内宅,她围得铁通一般,一个庶子也没有过吗?有的都被她除掉了。即使面对两个庶女,她想怎么来就怎么来,外面议论,说她对姬妾恶毒,对庶女苛刻,她依然我行我素。
母亲说大伯母的不是,夏尔敏并接话,只是盈盈看着史氏。
史氏回过味来,把话锋一转,笑了下,诚恳道:“不过,我现在也是嫁女儿,为你挑夫家,相女婿,看婆婆的时候,一路走下来,设身处地,大嫂那样的,公公婆婆可能不喜欢那样的儿媳,丈夫未必满意那样的妻子,还有同辈妯娌之间,相处也多有不快,外面名声再别说了,然而彼此做个亲家,当婆婆还是挺不错的,她自己不喜欢丈夫身边的姬妾,及姬妾生的庶子庶女,也不会拿这些事和儿媳妇争意气。想想进门的段氏,赵氏,大嫂从来不插手她们的内帷之事。”
夏尔敏笑笑道:“大嫂是新贵之女,二嫂是宗室贵女,便是看在她们娘家的份上,也不能主次不分呀!”
这时帘子轻启,夏文得从外面进来,外头天热,夏文得衣领子一圈汗。
夏尔敏忙站起来,史氏亦站起来,走过去给夏文得打扇,笑道:“老爷回来了,顶着日头,看一身汗……,来人,快给老爷打水,把酸梅汤端来,用冰镇着。”
屋外的丫鬟一排有秩序的进来,史氏随着夏文得进内室,伺候他洗漱换衣,一会儿,夏文得一身家常玄色袍子出来,和史氏分坐在炕上,夏尔敏挪到史氏右前的椅子上。
夏文得稍问了几句女儿在宫中的日常,才进入正题道:“皇家公主是议亲晚些,平都公主今年十五,择个一两年,定了人家再建公主府,也是时候了,宫中可有属意的?”
夏尔敏硬是要拖两年才出宫成亲,就是看着平都公主的婚事,夏家或者说是夏家二房,想在驸马之事上,探听一二。只是现在,夏尔敏摇头道:“宫中太后娘娘越发不好了,皇后娘娘领着众嫔妃,德阳公主领着宗室命妇,日夜伺疾。公主殿下从先太子去后,就由太后娘娘抚养,祖孙情深,人也消瘦了两圈,现在还不是择选驸马的时机。”
史氏连忙问道:“太后娘娘可有大碍?”
即使屋里只有三个人,夏尔敏也是轻声道:“怕是难熬过这个苦夏!”
太后娘娘七十好几了,七十古来稀,皇太后已经油尽灯枯了!
“太后娘娘千岁!”史氏嘴上祝祷着,心里另有思量道:“那么平都公主的婚事,要在太后娘娘身后再议了。”
论礼,太后只是‘哀家’,从国礼上,天下的女人,尊贵越不过皇后,可是,国朝以孝治天下,皇上仁孝,皇后顾着孝道,硬生生被太后压了三十年,内廷之事,有一半决于太后,自从太子薨逝十年来,太后更加不待见皇后。从大义上,自然要祝祷太后千秋,从私情上,太后一去,皇后多年媳妇熬出头了,真正成为大梁最尊贵的女人,作为公主太孙的亲祖母,上没有了太后掣肘,对公主,乃至太孙的婚事,都更有话语权。
夏文得慢慢喝着酸梅汤,喝光了一盅,才道:“营陵侯聂家,想尚平都公主。”
夏尔敏脑海里飞快调出营陵侯府的信息,问道:“可是聂二爷的长子,想尚平都公主?”
聂家是在太|祖末年,在收复被辽国侵占的燕云十六州的战争中,立下了战功得封侯爵,现在的营陵侯年过六十,刚从京卫军指挥使之位退下来,还算权势显赫,只是营陵侯子嗣命薄,嫡长子养到十几岁,刚要请封世子,一病去了,次子是庶出,嫡次子行三,请封了世子,娶妻只生下一个女儿,又一病去了,现在的聂二爷虽然在京卫军里当了一个指挥同知,可是,世子的头衔,还没有落在他头上,想让其子尚了平都公主,自然是想让朝廷看在公主尊贵的面上,让身为庶子的聂二爷平级袭爵。
夏家是公主的外家,夏尔敏又是公主赞善,要是在中间为聂家斡旋一二,聂家就是欠了夏家,特别是夏家二房一个大大的人情。为官只有文武两条道,二房的五爷夏谰一直想去军中历练,可是夏家在军中没有根基,要是从军,从基层兵卒做起,上面没有人提携,很难混出成绩来。夏家虽然有淇国公府这座大靠山,可是乔氏自己的两个儿子,夏译,夏谦,也从武道,现在还没有提携上去,轮也轮不到夏谰,要是二房能靠上营陵侯府?
二房三人心中默默权衡,聂二爷要是请封了世子,成为新一代的营陵侯,他的长子,从年纪和家世上,正好和平都公主相配。
乔氏霸道了二十年,不就是她身后,有一个强大的淇国公府,她的父亲,皇上都以‘乔公’呼之。
营陵侯府,对二房的诱惑,可想而知!
作者有话要说:每个人心中都有一把算盘呀。
☆、第四十章 厨房
夏语澹觉得之前,太过悲观了,虽然没有了庄子里一千亩地的后花园,没有了一群同龄的伙伴们,侯府的生活还是比预期要好一点点。
出二门之外,是不用想了,没有需要,夏语澹连卧晓轩都很少走出,夏语澹很忙,忙着学各种规矩,还有大梁立国八十年来,大概的轨迹,顶了夏家姑娘的头衔,在府里说错话,只是丢丢自己的脸面,出门说错半个字,就丢了整个夏家的脸。
面对,许曲两位嬷嬷的严格教导,夏语澹拿出了上辈子二十年苦读的毅力来应对。
各种,走,坐,站,吃,穿,戴的规矩就不说了,身为中国画专业的学生,对历史还是很感兴趣的。
本朝太|祖皇帝在位三十六年,定都前朝大周的都城汴京。太|祖宽仁大度,与民休息,虚怀若谷,厉兵秣马,致力于收复,在大周末年,被大辽侵吞的燕云十六州。太|祖生性豪爽,当年和打天下的兄弟们誓约,将来若得大位,和兄弟们同享江山,因此,太|祖在位时,封了兄弟及二十六个儿子,加起来三十几个亲王郡王,公爵七个,侯爵二十几个,伯爵四十几个,加起来一百多个爵位,大部分是世袭罔替,真大方,真大方!
夏语澹想,太|祖皇帝,当年不得不大方呀。周末哀帝,痴迷笔墨,一生昏庸,唯一的作为,就是在国内动乱之下,依然竭尽所能抵御辽国,虽然丢了十六州,至少守住了汴京,并且在内外夹击之间,哀帝放太|祖这支起义军入城,自己自杀殉国。太|祖接过了大周这个千疮百孔的烂摊子,国库空虚,国力衰弱,实在没有什么可以犒劳兄弟们的,且辽国正兵临城下,国内起义军到处乱窜,岭南,云贵都要独立了,太|祖只是接手了大周半副疆域,只能用爵位以激励将士们用命了!
太|祖之后的太宗皇帝,在位二十四年,一生毁誉参半,迁都燕京,勤政爱民,严于律己,更严于他人,废中书省,设内阁制,许锦衣卫,监察百官之权,后十几年,致力于修理贪官污吏,也大肆屠杀宗室和勋贵,太|祖赐下的一百多个爵位,夺了,贬了近六十个,而且言定了,外戚之爵,只传三代,另因功而受封的爵位,只传嫡系,若无嫡子嫡孙,可酌情降爵和夺爵。
古来君臣,共患难容易,同享乐却不能,太宗后期的暴虐也是帝王的常态,而夏语澹现在还是小农思想,想着夺爵之家,若是和荣宁二府一样,除了门口两座石狮子干净之外,一团污臭,也不值得百姓大笔的税银供养,夺了也好。只是给爵位套的两个紧箍圈,夏家是外戚之爵,夏氏立为皇后,她的父亲还没有接到封侯的圣旨就病死了,应该算追尊的吧,爵位从夏皋传到夏文衍,就是两代了,希望宫里的夏氏命长一点,比皇上长,和宫中太后一样,活得久久的,这应该是夏家每一个人的心声。后一条,爵位只传嫡系,夏语澹是庶出的,而且太宗时期,从来不认可把庶子记到嫡母名下,冒充嫡子的做法,太宗靠这一条夺了十几家的爵位。到了现在,律法上也不认可这种记名的行为,把庶子庶女,记名成嫡子嫡女,最多是向外人昭示,家族对那几个庶出重视的意思而已,庶的,永远都是庶的,没有翻身的余地!
接下来仁宗皇帝,只在位三年,还没有做热龙椅,就崩了,但他死后能得仁宗的庙号,该算王朝里不错的皇帝。
当今已在位二十五年,盖棺定论,现在这位,还没有定论。
人真是经不起念叨,夏语澹学着规矩,听着掌故,还感慨过太后高寿,太后在九月底便薨了。
夏家女眷,乔氏,史氏,段氏,赵氏每日早起晚睡,天天往朝中哭灵,还要来回奔波一个月去送灵,当即各屋丫鬟们打点了老爷,太太,少爷奶奶的所需之物,和管事媳妇们,一处处的提前安排下脚处。夏语澹这才知道,许,曲两位嬷嬷是多方面人才,她们被抽去送灵了。夏语澹在紧张的五个多月学习后,放了大假。
可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夏语澹过的,还不如乔氏坐镇的时候。
夏语澹每天的供应,越来越差了,能切身感受到的,就是伙食的变化。以前在庄子里,材料没有侯府的丰盛,调料没有侯府的齐备,刘婶儿一身厨艺,也多是大材小用,做些家常小炒,天天吃时令的蔬菜,掺一顿荤腥,只用盐油盐醋等基本调料和快速烹饪方法,比之侯府的盛宴,胜在菜料新鲜,即炒即吃,及一家人其乐融融,一桌吃饭的快乐。到了侯府,乔氏不喜欢庶女杵在眼前,夏语澹常常一个人在卧晓轩吃饭,每天像吃食堂一样,到点去厨房提食盒来。
夏家有一个总厨房,供应仆人的伙食,三房各一个大厨房,供应主子们的饮食。每天三顿,四个小丫鬟轮流去大厨房提食盒来给夏语澹吃,没有威严的主子镇场,夏语澹的食盒,比起夏尔彤,夏尔钏的,都是最后一个提来的。夏尔彤是嫡女,没人敢怠慢,夏尔钏姨娘兄弟的婆娘是大厨房的厨娘,她有关系,夏语澹没有后台,又不肯,也是没有足够的金钱孝敬厨房里的人,怎么说呢,分量是对的,质量是不达标的。蔬菜不够新鲜,绝对不是当天摘的;鱼肉应该不是它活着时候宰杀的;一些荤菜明显是谁吃剩下的,热一热送过来的,而且,因为每天的伙食都晚点,吃到夏语澹嘴里已经不热半温了,夏语澹想,自己的分例应该被厨房里的人克扣了吧,长此以往,到了寒冬腊月,自己该能吃上结着油花的残羹剩菜了。
夏语澹不是没有让几个丫鬟提醒一下厨房的人,心别太黑了,手脚麻利点,可是人家置若罔闻,还白白招惹一些难听的闲话。
一晃一月过去,到了夏家主子回来之前的最后一顿午饭,夏语澹面对一碗找不出鸭腿的茶树菇老鸭汤,一碗全都是肥肉的东坡肉,一盘炸过两遍的桂花糯米藕,一盘软绵绵的清炒莴笋,一盘叶子不那么油亮的芝麻菠菜,不再动筷子,只看着提食盒回来的小桥。
小桥唯唯诺诺的道:“厨房里的人说,既有鸭有肉,有荤有素,姑娘且将就一顿,姑娘虽然尊贵,上面还有老爷太太,厨房里正在忙老爷太太,及众位爷儿奶奶回府的晚饭,恨不得一个人长出四只手来,实在忙不过来。”
“哦!”夏语澹意味深长的道,也不吃饭,回屋换了一身姜黄色交领素面窄袖的小短袄,下面一条藕荷色棉罗裙,梳了一个简单的坠马髻,不要那些累赘的钗簪,只别了几只纱堆的,几个月前已经戴过的珠花,没有和琉璃及小桥,小桃说话,直接走出了卧晓轩,往大厨房里走。
走到半路,小桥追了出来,心慌的道:“姑娘去哪里?姑娘还没有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