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怎么?”元春泣道,“大房这还没有袭爵呢,就连只畜生我都不能摸一摸了。倘若是袭了爵,还不得把我们一家从这府里撵出去?”
抱琴隐隐觉着是小姐思虑过多,可也不好说出口的,只好好言劝着。
元春拿了帕子捂着脸,呜呜咽咽的:“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哥哥那般苦读连身子都不好了,父亲那般辛苦,还不是为了拼个前程!可琏二哥哥什么都不用做,这爵位将来就是他的了。这如何能公平?”
抱琴默然无语半晌,方才低声道:“这世间,不公平的事多着呢。”
您生下来便是千娇万贵金枝玉叶的公侯小姐,我们却只能是伺候您的仆从,这又如何公平?
只是,您看不到罢了。
元春哭的越发厉害了,直道:“若是有一日我真的成了贵人,定要让二房好好出口气!可怜我那哥哥,可怜我那哥哥……”
抱琴唯恐被人看见,忙道:“小姐,快擦擦泪吧,我们还得去夫人房里请安呢。”
她们自去房中打理不提,这边繁盛的花草从中却钻出了个粗使的杂役婆子,一转身便往相反的方向行去了。
第10章 林家
张氏管家已久,她又是个手段厉害的,下面的消息自然灵通。不一会儿,已有人悄悄上报给了她知道,张氏闻听,素日对元春的疼惜之意便去了十之八九。她本是极疼贾珠元春两兄妹的,当贾珠生病时还寻了许多珍贵药材送去,此刻默然许久,方对身旁的柳意笑道:“你看,这孩子还怨上我了呢!”
柳意的柳眉蹙着,道:“这长子袭爵本就是规矩,那大小姐怎不说他们现住着正儿八经的荣禧堂,却把大房赶到了这偏僻狭小的地方来住呢?”
张氏撇撇嘴:“她哪里看得到这些。人心本就是不足的,既是认定了有所偏颇,自然只能看到偏颇之处了。我本想着,一笔写不出两个贾字来,眼下瞧着,这元春,竟是不入宫的好。倘或不得宠也就罢了,若是得了宠,岂不把大房放到脚底下踩了?”
柳意低声道:“只是,大小姐入宫之事已经定下来了……”
主仆这边还未商议完,那边却来了人,说是老太太请大太太过去有事相商。张氏忙带了柳意过去,贾母开门见山,直接说明了自己的意图。
“老大家的,我看你平日照看琏儿和迎春已经十分辛苦,不若把琅儿放到我这,也正好和宝玉做个伴儿。”
这突如其来的消息让张氏愣了愣,随后方笑道:“母亲怎么突然说起此事,琅儿还小呢,最是离不开人的。”
“哪里就离不了人?”贾母不以为然反驳道,“况且有乳母在旁边看着呢,你怕什么。”
她怕什么?张氏用帕子微微掩了嘴,盖住嘴角那一丝冷笑。
贾琏只是送到贾母身边养了几个月,之后便再也难以亲近贾赦,父子俩关系甚是冷漠。眼下贾赦好不容易又得了个儿子,自己怎能眼睁睁看着相同的情景再次上演?
她抿抿嘴,笑道:“媳妇知道老太太的心。只是,这孩子平日里缠我缠的很,又是个顽皮的,老太太身边有宝玉,只怕带不过来呢。”
贾母听她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不想把贾琅放到自己这边养,登时就有了三分不悦,只是她也的确不怎么把贾琅放在心上,便道:“既如此,你把二丫头送过来也是一样,正好让元春的嬷嬷也教导她一点规矩。别让她被她那姨娘给教坏了。”
张氏低眉垂眼道:“媳妇省得,这二丫头现在就在媳妇这里养着呢,一个庶出的女孩儿,倒不好去打扰老太太了。”
贾母猛地拍了下桌子,冷声道:“这个也不愿那个也不愿,老大家的,你是不是嫌弃我年老了,不中用了?”
身旁的丫头吓得都跪了下去,张氏却仍端坐在原位一动不动,笑道:“老太太说什么呢,您正是长寿有福之人,这不让您操心方才是孝顺的正道。若孩子都交给了您去养,让您为了他们费尽心神,这岂不是我们做儿女的不孝吗!说出去,也是让人家不齿的。况且,您那里还有宝玉呢,正是个要紧的,只顾着他一个人,也就够了。”
她这般软硬不吃,又把孝道扯出来做大旗,贾母竟也拿她毫无办法,只是心下终究是颇为恼怒的,一时也不给她好脸色看。待到用饭时,便让她在身旁立着布菜。
都老天拔地的了还要立规矩,张氏心下自是不满,面上却不露分毫,殷勤地连连布菜。
“老太太,您尝尝这个茄鲞,这可是二弟妹那边献上来的新鲜吃法呢。”
贾母略尝了一尝,果然吃着口齿生香,略略一点头,道:“老二家的是个好的,事事都知道想着我,从不敢违背点什么的。”
这是明指着自己不孝顺了,张氏笑吟吟的,一张脸上满是柔和的神色,全当什么话也没听见。
寂然饭毕,那边,江南过来的林家婆子也上来请安了,将姑奶奶送来的各色丝绸锦缎及各种贵重药材与贾母看过了。
贾母一生,唯得贾敏一女。素日里万般宠爱自不消说,就算是比起皇家公主来说也不差什么的,培养的琴棋书画样样皆通,只恨不能把女儿一直留在身边方好。好在林姑爷也是个能干的,年纪轻轻便中了探花,后又受到皇上重用,卡着最是关键又油水丰厚的盐政,在江南官道上混的是风生水起。与贾敏也是伉俪情深,夫妻二人时常写诗吟对,挥毫舞墨,如同一双神仙眷侣。
只是一件,林氏一脉,一直都是极难生养的。贾敏既嫁入了林氏,这几年来竟毫无所出,直到今年二月方得了个生下来便身子孱弱的姐儿,心下难免有所不足。
贾母看过了,点头叹道:“我那敏儿一直是个孝顺的,只是她自己刚刚出月子没多久,这些东西怎么不自己留着用。”一边又忙忙命人打发了准备送去贾敏处的礼物,一应都是从自己的私房出的,都是十分珍贵的玩物。
张氏凑笑道:“这正是妹妹的好处呢,时时刻刻都不忘家里的。眼下也有了孩子,先开花后结果,只怕这男孩儿马上就来了呢。”
这话果然让贾母听着顺畅,微微勾了勾唇角。那礼物中原也有许多是与张氏的,庆贺贾琅的满月之礼。因着张氏未出阁时便与贾敏交好,眼下便命了那婆子跟自己来,一路往大房去收拾回礼去了。
张氏因在路上问道:“你们家太太一向可好?”
那婆子却摇头道:“大太太不知道,我们家奶奶因着没能生出个哥儿来,本就心思郁结。身子最近又弱了。倒是老爷,将我们小姐疼的跟什么似的,眼下都已经准备着,开始攒嫁妆了。”
张氏哑然失笑,这刚刚出生三个月便要攒嫁妆,林妹夫果然是个疼女儿的。
那婆子左右看看,见着无人,又压低了声音:“太太让我问您,有没有什么好的方子,可以带来一个哥儿的。她眼下日思夜想,盼的都是这个呢。”
张氏也知道,这女儿家,唯有生出了儿子,方能在夫家彻底立住脚。虽则有林如海疼爱,只是身后无一人可依靠,这可是大不孝。
她略略儿点了头,让自己的老嬷嬷过来,把书房里那荷塘月色的徽墨下压着的一张薛涛笺子拿了过来。
“可巧,我之前从我娘家那边得了极好的调养之方,一直说要给妹妹送去的。只是有了琅儿,竟一直没得闲儿,你便一齐带去吧。”
又把大房里那新奇玩物收拾了满满一箱,让婆子一势带去了。
贾琅上次自北静王府回来,竟带回了几大箱子好吃好玩的,什么柳枝儿编的小篮子儿,竹子根儿挖的香盒儿,胶泥垛的风炉子儿,还有外国贡上的上了发条的自行船,造的玲珑小巧的琉璃绣球灯,形形色色,直让人看花了眼。
张氏看到这些,因着是王府所赐,也不好拿出去给人的。便另将之前与贾琅准备的诸色玩具都拿出来一一打点,外加上好的专门与孩子做衣服的柔滑纤细的布料,都让丫鬟收拾了带去不提。
如是这般,又是三年光阴。
画鼓声中昏又晓,时光只解催人老。求得浅欢风日好,齐揭调,神仙一曲渔家傲。绿水悠悠天杳杳,浮生岂得长年少。莫惜醉来开口笑,须信道,人间万事何时了。
这人间万事哪里能了,只要有人心的地方便自有波澜起伏,正如那一谭秋水,风儿微微一吹便自起波澜。三年于那些神仙来说虽是弹指一挥间,于贾琅而言,却不得不说是当刮目相看的变化。
这个变化是指,他由一个只能由人抱着的粉粉嫩嫩的团子,变成了个可以在地上自由奔跑的粉粉嫩嫩的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