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喜面上显了些高兴来道:“王爷英明,娘娘从前挑她,是看她相貌过得去,出身行伍之家,弓马娴熟,又熟读诗书,说话伶俐乖巧,想着殿下兴许能喜欢,选中了她,只是如今看来,却不是个乖顺的性子,真纳在后院,只怕要生事,还是远远打发的好。”
楚昭哭笑不得,又问因喜:“双林呢?怎的这些天都没见着他?”
因喜道:“王爷将来要用钱的地方多得很,如今同兴镖局刚刚在大宁府落脚,小的们商议着要在大宁府城多开几家铺子,殿下将来用钱的地方还多着,因此奴才让他这些日子赶紧将诸事办备起来,傅双林脑子灵活,又是经营的好手,在内院伺候着实有些浪费,从前宫里那是不得已,如今在王府,合该让他放开手脚才是。王爷有什么要贴身伺候的,可交代英顺便好,此人泡得一手好茶,也在内书堂上过几年学,可堪殿下驱使的。”
楚昭点了点头道:“因喜总管一贯妥帖的,但凭安排好了。”
又过得数日,元狩帝那边有了旨意来,对楚昭王驾路上遇刺一事十分愤怒,对他十分抚恤怜惜,又赏下了不少东西来,楚昭拿了礼单来看,其中银钱自不必说,贵重药材若干,绫罗绸缎无数,其中更值得瞩目的是另外下旨给了楚昭的嫡长子封了王世子,并赐食邑二千户,历来亲王嫡长子十岁方立为世子,如今早早便由皇帝册立,这是分外优渥了。
楚昭接了圣旨,亲自写了谢恩折子命传旨内侍带回,又独独挑了几样大宁府专有的特产及山参来,命人献给元狩帝,又重重赏了传旨内侍一番。
这般一来一回,肃王府总算诸事都上了轨道,一件重要的事情也要提上了议程,巡视军备。
大宁藩是军事重镇,楚昭作为新上任的藩王,在接下来的岁月里将要承担重要的保卫北疆的任务,自然要好好巡视一番边疆军备,与此同时,还有草原上桀骜不驯的朵颜福余泰宁三卫,名为归顺朝廷,其实实际上和雇佣兵差不多,给钱给粮,他就帮你,不给钱不给粮,随时有奶便是娘的翻脸。
因此在诸事齐备后,楚昭与诸位王府官员商议,将巡查军备一事安排后,择日便要出发,这一去除了将大宁都司下辖的十五个卫所一一巡查,还要去到草原上与朵颜三卫的首领会晤,算算行程也要一月有余方能回王府,因此王府内院便留了因喜掌着,安排了英顺随驾,王府上下少不得又一通忙碌收拾行李。
临了出门,楚昭却没上王爷仪驾,而是换了戎装,骑了高头大马,率了诸位官员将领一同出发。才出了王府没多久,楚昭勒了马想起一事,转头要交代英顺,却发现英顺远远落在后头,原来英顺一直在御茶房当差,极少出外,骑术一般,虽然也能御马,却毕竟算不上娴熟,有些跟不上骑术精湛的楚昭,这下看到楚昭勒马转头找他,连忙有些笨拙的驱马上前问道:“王爷有事交代?”
楚昭想了下道:“你回去和因喜说,叫他去叫双林带两个镖局的好手来跟着孤,传完话你就在王府里,不必来伺候了,这次巡查军备,叫傅双林全程伺候着便好。”
英顺应了,默默下去回了王府传话,因喜大奇道:“虽然叫了双林,也可叫你跟着伺候啊,怎的好好打发了你回来?这一路的行礼包裹都是你看着打点的,到时候双林如何清楚?”
英顺抿了抿嘴,他一贯心高气傲,又是极敏感的,低声道:“想是王爷嫌我马术不精。”
因喜想了想到:“也是,你到底常在内宫伺候,双林外头呆惯了,这次又和殿下就藩,骑术是比你老练些,也罢,那你把行李和注意事项都列张单子,杂家这就叫双林收拾下立刻赶上去才是。”
英顺虽则有些不服气,却也还是默默回去列了单子交了匆匆从外头赶回来的双林,双林的心里也是郁闷的,这些日子他变着法子在外头当差,专门挑着楚昭接见百官或是商议藩地政务之时匆匆回王府,和因喜汇报了外头的事宜,又回了镖局,低调地开了几家店铺,招收伙计,清点货物,将原本从京里带来的货物一一都分派了下去,准备售卖,又四处打听行情,大宁府是个十分热闹的藩镇,他着实过得有些如鱼得水,乐不思蜀,此时不由觉得楚昭误会他倒也有些好处,只看楚昭这些日子想必也不想见到他,正好渐渐疏远了,他才好功成身退,一时之间,倒也不再介意楚昭误会他有仰慕之意这事了。
没想到才自在了一段时日,楚昭去巡查军备怎的忽然又想起他来,他只得十分郁闷地交接诸事,又去镖局挑人,肖冈却闹着一定要去,他想着从前肖冈虽然从军,却并非在这边卫所,倒也不妨事,他又十分熟悉军中诸事,于是便也带上了肖冈,以及肖冈的心腹,韩允,收拾了几样衣物,便匆忙赶去与楚昭会合。
到了晚上双林才赶上了楚昭的队伍,带了肖冈韩允进去拜见楚昭,楚昭叮嘱了几句打发他们到护卫营去混着了,留了双林身旁伺候,一个多月没见双林,楚昭多看了他两眼,看他面色有些不豫,温声道:“这些天孤忙得很,也没空问问你,外头差使都办得如何了?”
双林恭敬道:“一切都才开始,还需慢慢筹划才是,不过这边三个马市,都极为热闹,物产丰富,夷人胡人手里的东珠、人参、狐貂猞猁狲虎等兽皮都是京城难得的,此外还有蜜、蘑菇、木耳、松籽、山榛等土产,繁华反胜内地,很是大有可为。”
楚昭看他之前有些抑郁之色,但是说到经营之事眉目又舒展开来,显然颇为热衷急切,不由微笑道:“你喜欢便好生经营好了,赔了也不算甚么的,不必太着急了,母后那边给孤留了不少身家,一时半会总不至于就坐吃山空了。”
双林垂手应了,心里暗自吐槽王皇后那些身家不知多少是自己挣出来的,楚昭又叮嘱他道:“你虽然外头当差着,府里的事情也上点心,孤身边也就你们几个贴身内侍,外边的人使着总是不太顺手的。”
双林有些莫名,应了,看楚昭又温言和他聊了几句马市的话,才打发他下去,他下去找了肖冈他们替他们安置妥当了,自己闲了下来,回想起楚昭的言谈举止,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楚昭该不会……怕自己以为被冷落了心灰,所以才一番温言抚慰,又有这巡查军备之行吧?
☆、第68章 朵颜三卫
作者有话要说: 替换完毕,原本的番外还会在以后放出的,等情节到了先……大家不必着急。
军备巡查从新城卫开始,一路往南富峪卫、会州卫一直到最南的喜峰口,折往东边营州五卫、广宁诸卫等,然后向北折直去与朵颜三卫会晤,之后回全宁卫,返回大宁都司。这一路自然十分辛苦,但楚昭大部分时间都在马上,与诸位武将同行,且每到一卫,都必亲自登上卫所城墙,亲自犒赏慰问普通卫所士兵,同时还带了丰厚的粮、布匹、棉衣、武器等犒劳品。
普通军士们看肃王一身戎装,俊美威严,精神奕奕,言辞亲和,有时候楚昭甚至亲自尝普通军士的伙食,摸普通军士的军袍,过问寒温辛苦,问及家乡籍贯,下场和将士比试弓箭,射艺精湛,赏赐又极为丰厚,都表现得对肃亲王十分亲近激动,视为极大荣耀,士气振奋。
连肖冈都悄悄和双林议论:“这位殿下不简单,深解收买人心之道,这么一个个卫所亲自走过去,虽说将帅未必服他,大半军士却至少心里有了他,毕竟当兵没几个是真的有多大前程抱负,不过都冲着过好日子罢了,谁给奖赏,谁就值得效忠。”
双林道:“宫里的亲王皇子,哪一个不深谙此术,拉出去遛遛,个个都是爱民如子宽厚仁慈的影帝……”他被抓回来伺候,心里不平,一贯在肖冈面前又放松,忍不住吐槽起来,肖冈听不出影帝的意思只以为是君王的意思,也不以为意,只是笑道:“他已算难得的了,老百姓也好普通士兵也好,看到的只有实惠,谁管你上边人是谁呢。”
双林想了想其实楚昭已是难得的厚道之主了,自己如今愤世嫉俗了一把,想来真的因为自己遭遇而迁怒了,不由也反躬自省了下,决定清者自清,摆正态度,划清主仆界线,楚昭自然也会看明白。
于是接下来几日他把消极心理摆正,又恢复成那谨慎沉默滴水不漏兢兢业业的小内侍。
楚昭却觉得颇为满意,他这些天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双林回到身边他才发现,原来是这样,别人当差并非不经心,也不是说双林茶就比人沏得好字写得比别人好,就难得那一份贴心,你动动手他知道给你挽袖子,你咳嗽一声他知道给你端茶,你觉得不耐烦了他会替你含蓄地暗示官属们自己辞行,一个眼色他就知道该怎么做,总之样样做在前头,凡事妥帖耐心。
他从前只觉得这是个分外会揣摩人心的伶俐内侍,如今想来,大概是双林眼里心里有他,事事替他着想,所以凡事才比旁人更经心更周到——当年不就是能从他和雪石的字里头挑出他的字来,可见用心极深。而且,双林有一点挺好,就是安静而温和,仿佛只要能待在他身边就好了,不会像其他别的人,渴求阳光雨露一般要从他身上索取回应,一言不合便要枯萎凋谢。他太忙了,又自顾不暇,很难无微不至地照顾身边人,双林这样——就很好,静静看着,不打扰,不求负责……
楚昭并不知道自己这种态度在很久以后的千年后被斥之为“不主动不拒绝不负责”的三不渣男,他只是纯然而自私地感觉到这样的关系很舒服,于是待双林就越发温和了,所幸双林一心只想着离开,因此全不在意。于是主仆奇妙地进入了一种虽然都自以为是却保持了奇异的平衡的状态,不复之前那种尴尬地小心翼翼,而是不仅恢复了从前那种自然,还多了几分默契。
走走停停,巡查了十数日后,王驾抵达了白狼河边水草丰美之处。正是盛夏时节,晴天无云,天空高处蓝得惊人,苍莽远山几乎与天际相溶,河边水草茂盛,处处鲜花盛开,风带着清凉的水汽和淡淡的花香草香,吹得令人微醺,骑马漫步在这草原上,都会被这广阔辽美的风景感染得心胸一阔。
朵颜三卫的三首领早已接了消息,提前在那里等候,草原上设下了雪白的帐篷,朵颜卫指挥帖木儿,指挥同知答宾海,泰宁卫指挥花当,指挥同知胡车儿,福余卫指挥海颜,指挥同知阿礼都带了各自氅下骑兵出面迎驾。黑压压的穿着皮铠甲的士兵和骑马的骑士站在草原后,一股剽悍之气压迫而来。
楚昭却翻身下了马,他个子在数个高大的兀良哈族夷人指挥使的陪衬下并不算高大,甚至可以说是有些文弱了,他沉静,执著,优雅地穿过高大夷人兵士手持武器森然列在两旁的通道,毫不吝惜地踩在珍贵的羔羊毡毛毯上,整个人自上而下却全是从容,华贵的绣着金龙穿云的盛装王服随势轻翻,发上的黄金王冠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俊美冷静的容颜几如天人,神容华瞻,不可仰视。
朵颜卫指挥帖木儿带着三卫头人,依礼翻身跪了下来迎接于他,高大魁梧的身材仿佛雄狮猛虎,不得不俯首称臣,楚昭微笑着扶了他们起来,和他们往中央走去,中央堆起了一座巨大的柴山,上头扎着雪白的绸缎以及鲜花,帖木儿笑道:“王爷,这是我们这里的风俗,贵客来临,需请贵客亲自点燃这篝火。”
一边早已有人奉上扎着美丽绸缎的一副弓箭,箭头却已燃起了火,然而这里距离那柴山尚有百步之遥,箭头上火已熊熊,那弓看着也是强弓,这显然是一个不动声色货真价实的下马威了。
楚昭微微挑眉,他身后紧跟着他巡防的大宁布政司、右相雷铠已是肩膀微动,要上前接过那弓箭,楚昭却伸手微微阻止,笑道:“这里太近。”一边侧身道:“牵孤的马来。”
很快便有人牵了马过来,楚昭翻身上马,微微低头一探手从帖木儿手上拿了那弓箭,双腿一夹,已御马跑了数百步,猛然搭弓拉满回身一箭!
带着烈火的箭笔直而飞速地穿过空气,带着势不可挡的锐意,牢牢地穿过那篝火柴山最高处的鲜花彩球,蓬的一声火星冒起,淋了酥油的柴山迅速燃烧了起来,远处的兀良哈牧民以及将士们哗然欢呼起来,仿佛甚么信号被开启了一样,篝火熊熊燃起,欢快得犹如风在跃动一般的马头琴响起,鼓声也敲了起来,有一对一对的异族女孩穿着颜色鲜艳的裙袍手挽着手围着篝火跳起了舞来,手上脚上的铃铛都清脆地响着,笑闹声传到了遥远的地方。
而远处马上的一箭定乾坤的楚昭,马上的身形挺直修长,广袖袍服被灌满了风猎猎舞动,此时已近黄昏,落日余阳给他挺拔身姿镀上了金边,肖冈和双林作为伺候的低等侍卫和内侍,是没资格走地毯的,只能跟在诸官员后头,远远看着楚昭一骑独立、鲜衣怒马的样子,肖冈忍不住喃喃道:“……很难不让人不想追随啊……这样的风姿,我要是个女儿家,怕也是要许了芳心了。”
双林远远看着楚昭,难得地没有再想到影}帝二字……他不得不承认,这位在元狩帝和王皇后精心培养之下的储君,的的确确是有着文治国武定邦之才的,他的确是有着可以骄傲的资本以及令人为之心折的魅力,而也更因此,他离开权力的中心的时候,才会有那么多的大臣扼腕叹息,宁愿触怒洛家也要上疏请愿。
众人簇拥着他进了宽大的帐篷内,双林悄没声息地走到了他的身后跪坐着持了银壶替他倒酒,看着楚昭居然能说出流利的蒙古语,与那些兀良哈指挥使们交谈,分寸把握得十分好,矜持却不失亲切,高贵却又不让人感觉到冷淡,谈吐之间又是恩威并施,优抚有加,心下再次微微感叹,难怪王皇后要如此殚精竭虑,凭良心说,若是自己有这么个儿子,也是要竭尽全力将他推上皇座的。
宴席极为丰盛,美酒羔羊源源不绝地送上来,宾主尽欢,宴席到了一半,一个披着白纱的女子跳着舞上来了,身段柔软,金铃摇曳,面纱揭开后粉面染着天然的粉红,明艳非凡,尤其一双明眸与汉人不同,深眸明媚,睫毛翘长,眼线深显,帖木儿一边拍掌一边笑着对楚昭道:“听说王爷后院空虚,这是我的亲女儿,草原上的花儿都没有她美,最璀璨的明珠也没有她夺目,王爷不嫌弃,今晚便让她陪王爷歇息。”
这却是草原上一些部族的风俗了,贵客到来,以自己未婚的女儿酬宾,当然王公贵族多的是侍女,自然不会如此,但如今来的是藩王,这块领地最尊贵的主人,帖木儿自然也将自己的女儿奉上。
楚昭摇手拒绝道:“母后丧期未满周年,孤如今与你们饮宴已是不该,只是入乡随俗,盛情难却,然而此事便多谢盛意,万不敢当了。”
帖木儿笑道:“汉人礼法讲究,我们也是佩服的。”一边也并不坚持,只看着那女子十分失望地退场,又说起领地杂事起来。宴席散的时候已是深夜,外头仍然远远的有牧民们的欢歌笑语传来,楚昭喝了不少,看上去面色红润,双林伺候着楚昭在王帐里热水洗过后,替他宽衣扶他睡下,才走了出来。
肖冈却守在帐篷外,看到他出来,悄悄拉扯他道:“我给你留了一壶的马奶|子酒,真是极好的味道,又甜又香又有些爽口的酸,我从前也喝过,竟没有这次酿的好,和今晚的马奶|子酒一比,从前喝的那些马奶|子酒简直就是马尿,果然是一般人喝不到的,你爱喝酒,快来,可惜今晚他们喝的都放在冰块里,那才是好喝。”
双林失笑道:“你自己喝吧,我这还在当差呢,不要命了?你身上没差使,多喝点。”
肖冈偷偷看了眼帐内道:“王爷今晚喝了不少,我看肯定睡了,你来悄悄喝一些没人知道的啦,你也忍了好久吧?平日里那么爱喝酒的,今晚亏你倒了一晚上酒一口都没喝,肚子里肯定馋得慌……来吧……”他忽然声音戛然而止,双林转头看到楚昭披着头发站在后头,一脸似笑非笑,显然是听到了肖冈说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