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来看你的那人心中所想啊!】天书兴高采烈道,【如何,是否觉着心中春_情泛滥,心中甚为感动,欲要以身相许?】
宝玉:......你闭嘴。
他的确是觉着整个人火辣辣的,也有一丝隐秘的欣喜。然而这欣喜与那人却毫无关系,他只是因着这样一份炽热的真心而熨贴,并非是为了心意相通。
如此一来,宝玉这一夜通不曾睡好,翻来覆去直至天色将明。第二日起身时,那猫熊一样的黑眼圈倒将袭人吓了一跳,忙忙拿脂粉替他略微遮盖了下,蹙眉道:“爷昨夜是怎么睡的,怎么弄成这样?”
还能为了什么?宝玉颇为哀怨地望了他一眼。
昨夜他好不容易睡着了些,谁知晴雯紧跟着也来了——又是一阵缠缠绵绵荡漾来荡漾去的眼波,荡漾的躺在床上强行装睡的宝玉浑身都刺啦刺啦向外冒电流。他毫不怀疑,若是无字天书此刻挨得近了些,那书页都能瞬间被点燃,之后呼啦啦烧个干净。
待到晴雯好不容易走了,无字天书又欢乐地凑上来:【只恨不能拥君入怀,只恨不能与君同床共枕抵足而眠,只恨不能现下便解了衣裳同入这鸾绡帐——看完了这些,你可有何想法?】
宝玉木着脸:有。
【何想法?】
“我想烧了你。”
无字天书自空中晃荡来晃荡去,好似在打秋千一般,将自己高高地荡起来:【吾乃是瑶池仙子亲手造就,于太上老君的炼丹炉中练了七七四十九日,哪里怕你这凡火?】
宝玉眯起眼:“火若是不怕,水如何?”
无字天书登时不吱声儿了,半晌后飞快地浮现出另一行字:【......水也不怕!吾乃百毒不侵水火无阻刀枪不入的仙书!】
只是说归如此说,它却老实了许多,生怕惹急了这位主儿,真的端起一旁的碗向它头上浇上一泼水来。
宝玉不可思议地看着瞬间乖乖将书页合上躺倒在枕边的无字天书:......
等等,我只是随口说着玩儿的,没成想真的抓住了这本书的小辫子!
这般闹腾了几回,宝玉哪里还有睡觉的心思?也难怪第二日顶着一张猫熊脸阴沉沉出现在众人面前了。
“今夜你们皆在外间睡,”宝玉郁卒,“谁也不许进我睡觉的里间儿来。可知道了?”
袭人心中一惊,尚且来不及揣摩宝玉这话中究竟是何意思,便见宝玉已然甩袖出去了。
袭人怔了怔,随即又想起一事,忙上前追了几步,略略提高了些声音道:“爷,方才太太打发了个丫鬟来,说王家的二爷来了,要爷先去太太屋里一趟——”
宝玉远远地冲他招招手,示意自己听到了,径直绕过了一处垂花门,沿着那青石小径,一路行去了王夫人房中。
只是到门口时,他的脚步,不由得顿了一顿。
他还未想好,自己究竟该怎样去面对王夫人。
一则,太太乃是他的生身母亲,素日种种疼爱怜惜自然不在话下,亦是一片拳拳爱子之心;每日关怀体贴之处,着实令人动容。
只是,前世他魂魄离体之后,方才将许多事情看得通透;又亲眼见证了许多私底下见不得人的算计,方才晓得人心险恶。譬如凤姐,若是独自一人,哪里来的这样大的胆量包揽诉讼,又私自放印子钱,最终惹下这通天祸事?要知晓,凤姐手中银钱也绝算不上宽裕,这些个白花花的银子,最后,并不曾落于她手。她所拿的,不过是十之二三罢了。
而另外这七八成,宝玉想来想去,也只能由王夫人尽数收入私囊之中,别无他想。
经手的是凤姐,最终遭了大祸的也是凤姐,而稳稳隐于幕后的王夫人,只专心地做她不问世事的菩萨,将整座金山牢牢握在手里面。
他脑海中的母亲一直是慈爱而温和的,唯有当日将晴雯撵出怡红院之时,方露出了几分雷霆万钧的气势;可在知晓了那样似乎万事不管的端庄表面下究竟隐藏着什么时,却又不由得心凉。
一旦怀疑播下了种子,那便是再难消除的了。林妹妹的病逝,宝姐姐当日的未中选,凤姐最终惨淡收场的模样......这些个事,一桩桩一件件,细细看来,竟皆有着王夫人的影子。
宝玉立在这门前,忆起这些,不由得轻声叹了口气。
他不愿去想,不愿去信,不愿亲手将生身母亲那伪善的面具血淋漓从她面上撕下来。只可惜,这世间,从来不是“不愿”两字便能蒙住所有人的眼睛的。
惟愿此世,他重生在这一切罪孽发生之前,哪怕是殚精竭虑以死相搏,他也要阻止贾家重新走回上一世的老路上去!
第4章 王家熙凤(修改版)
【只站在门口是无用的,】无字天书哗啦啦在他眼前翻页,【你就算在这门前耗上一辈子,耗到头发雪白下黄泉去,你那亲生母亲也不会忽的就变成贤良之人的!】
宝玉:......你闭嘴。我要把你扔湖里了。
然而他不得不承认,这天书说的着实有些道理——只是一味躲避,将自己牢牢实实地掩藏起来,实际上是并不能有一丝作用的;该面对的,终究还是会横亘于你的眼前,并不会随着你等待的时间而灰飞烟灭。
他终究还是深吸了口气,缓慢踏进了院子。
于房中伺候的金钏儿忙抢先一步打起帘子来,小心翼翼地并不去触碰这位宝三爷——府中的下人皆知晓,三爷生下来便是不能过多碰触除血缘极近的亲人之外的阴人的。因此,连身边儿的下人也尽数为男子,平日里来都是关起门,独门别院的过。别处的丫鬟再不敢去那里随便串门的。
宝玉见着她,猛地便想起前世金钏儿惨死之景,一时间更加痛恨于自己当日的懦弱。他强忍住心中激荡,冲着金钏儿微微一颔首,心中却想,这世定要护得金钏儿一世平安,诸事顺遂。
他才踏进门槛去,便听屋内已然朗声笑道:“哎呦呦,这是天上哪位神仙家的仙童下凡来了?这样好的模样人品,只怕在这京城里打着灯笼都难再找出一个来呢!”
“你且又胡说。”王夫人笑道,眉眼却都因着这句话舒展开来,显然是对这句奉承颇为满意的,“这是你弟弟,不过三年没见,怎么你就不认识了?”
与王夫人说话的,是一个着了大红滚金绣了草卉锦袍的男子。这男子生的一双丹凤三角眼,柳叶吊梢眉,见人便带了三分笑,可见是个爽利讨喜的性子。
“原来这竟是宝玉不成?”男子笑道,“这几年没见,竟这般出挑了!若不是姑妈这般说,我真的以为是那神仙呢!”
宝玉见他言语干脆爽利,心里已有了些猜测,不可思议道:“莫不是......凤哥哥?”
不用说了,又是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儿家便成了这须眉浊物。宝玉几乎要仰天长叹,好容易自己重生回来了,满怀信心要拯救这府中一个个薄命的女孩子。这下倒好,重生后一看,原本娇滴滴的女子都变成比他还高上一头的男子了!
这教他如何再生出这些个怜惜之心!简直令人胸中一股怒气熊熊而起,眼见着都快要压抑不住了!
“这嘴可真甜,”王熙凤一把将他拉过去,细细瞧了瞧,见他面如美玉目似明星,又对王夫人笑,“难怪姑妈这几年都不让宝玉见我,原来是怕宝玉生的太好,反而打击了我,令我自惭形秽起来。是也不是?”
王夫人失笑:“是你跟着王仁下江南去了,如何能怨到我头上。原是你伯父器重你,方将这样的大事交由你去做的。若是我的宝玉也能如此,我也能放心不少。”
宝玉静静坐于一旁听了半晌,这才知晓,这一世的王熙凤为王家操劳各项事宜,时常在外忙碌。因着他精明能干,手腕利落,几年来倒也收了些忠心耿耿的下人,将偌大一个王家操持的井井有条。这京城中贵妇间偶尔说起来,哪个不赞叹王熙凤察言观色巧言巧语的功夫!
上至老,下至小,都被他管的服服帖帖。就算偶有不平,因着他在王子腾前颇为受宠,也无人敢于老爷面前挑他的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