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连比划带挤眉弄眼的向曹大将军表示圣上现在的心情十分的糟糕,话得在脑子里过一遍,掂量着说。
曹律微微点头,踏进殿中。明明是一日里阳光最好的时辰,但殿里门窗紧闭,帷幔低垂,阴暗的像接近黄昏,他缓步绕过一道道幔帐,终于看到缩在宝座上的人影。
十数日未见,曾明朗如朝阳一般的圣上颓废不堪,神色憔悴至极,单从通红的双眼便能看出已经数日未曾好好安眠,身子无力的斜倚在位置上,华贵的龙纹衣袍松松垮垮的披着,和街边终日无所所的混混有几分相似。
听到轻而缓慢的脚步声,颛孙咏德迟缓的抬起头来,黯淡的目光扫过曹律神情同样不怎么好的脸。
“你来了啊。”他声音沙哑,指着旁边的杌子,“坐吧。”
曹律没听他的话,在十几步外的距离站定。
颛孙咏德没管他,兀自说道:“我保下了江山,却失去了最爱的人。他们在废墟里扒了许多天,可是一切都化成了灰烬,根本无法分辨出含槿和晋昀的尸骨……我已经下令在原地为他们建起坟墓,让他们至少有个安息的地方。”他的眼睛更红了,泪水堆积在眼眶里,乞求得到安慰一般的望向曹律,“我没了皇后,没了储君,他们一个个的却在建议我收起悲伤,尽早返回帝都,打理动乱之后纷杂的政事……”
曹律没开口,静静的回望着悲痛的圣上。
颛孙咏的胡乱拿袖子擦擦眼睛,“我想了很久很久,也许尽快离开这个地方才能从悲痛里走出来。阿律,我们回去吧,这一趟南巡是个就该立刻结束的噩梦。”他起身走向曹律,不想衣服自肩头滑落,堆积在脚边,将他绊倒在宝座下,狼狈的不能自持。
“圣上,”曹律上前扶起他,声音却冰冷的像寒冬腊月里的霜雪,“您失去挚爱之人,臣又何尝不是?恐怕臣无法随同圣上返京了。”
颛孙咏德手猛地一颤,惊愕的等着曹律,“你……说什么?”
看着圣上装出来的一副不知情的模样,曹律除了感叹这朝堂上人人是个唱戏的好手外,还能有什么?
“有个人知晓此次南巡的危险,忧心惶惶于是不远千里来找臣,可是在到达江南地界上后失去了音讯。他对臣来说,是不能失去的挚爱,找不到他,臣永远无法从中走出来。”他按着圣上的意思,编造谎言,“臣想留在这里,无论天涯海角,无论是生是死,都要找到他。也许我们曾嗤笑薛惟凯用情太深到愚昧荒唐,但当事情真正的发生在自己身上,却觉得他做的还远远不够。”
颛孙咏德像傻了一般,怔怔的看着曹律,嘴唇动了几下,没能吐出一个字。
曹律单膝跪下,“臣为情所困,不堪圣上重托,臣有愧于心,请圣上责罚。”
颛孙咏德望着曹律,挽留道:“阿律,你可以派人寻找,不必亲自去。”
“臣想亲自寻找,这是旁人无可替代的。”曹律坚持道。
“你要找多久?”颛孙咏的追问道。
曹律答道:“几天,几个月,也许十年,二十年,不管是活着的人,还是累累白骨,臣定然要见到他。圣上,臣有愧皇恩,不敢再身居高位,尸位素餐,请圣上罢免臣的官职吧。”
这一回,颛孙咏德是真的呆住了。他万万没想到曹律会直截了当的请求罢免官职,一切都太顺利了。顺利到他觉得不大真实——如果曹律不再任左卫大将军,参知政事,曹氏一脉是毫无威胁可言了。
那个代替自己的妹妹“嫁”进曹家的人,真的能让曹律深爱到愿意舍弃荣华富贵?
当他走出这一招幼稚荒唐的棋时,怀疑过不会成功,只是随兴试试罢了。
“阿律,你真的……很爱这个人吗?”他迟疑的问道。
曹律叹道:“请恕臣说句无礼的话,圣上不是最能体会情深的感觉么?”
颛孙咏德哑然无语。
确实,若非身为一国之君,他恨不得就此与赵皇后共赴黄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