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句话的功夫,稳婆已行动匆匆赶来,衣襟袖口上沾着斑点血渍,福过身后,如实道出产房内情形:“禀各位太太和奶奶,苏家大奶奶这胎发动得急,之前就失于调养身子太弱。小的那个想出来,大人没气力,况且......”
“有何顾虑只管说出来。”六太太是长辈,又她经历过早产及孩子夭折,最有资格发话。
稳婆抬眼看一眼三位贵夫人,斟酌回话,“运气好点大奶奶能强挣扎生下孩子,恐也是个不中用,大人都会被累及伤了身子,以后再难以将养过来;怕就怕小的赖在娘胎里不出来,时间一长可就不妥了。”
知言忙追问:“可有法子催产,不管你使什么手段,只要保得四姐姐安然无恙,都可行得。”
稳婆略迟疑,又看向其他两人,于知画性死攸关,六太太是婶娘不好做主张,还是四奶奶沉着发话:“就依九妹所言,只保四妹妹平安,一切有我担着。老妈妈先辛苦一遭,凡事多用心,事后公公和四爷定有厚礼相谢,我们全家都感念你的大恩大德。”
四奶奶话中提及秦枫和秦晖,又她是正经嫂子,说出来的话最有分量,稳婆应下又去了产房。
知言心内如焚,坐立难安,手下搅着汤品,于其坐在这里干等,不如到产房内给知画加油打气。
“六婶婶和四嫂先坐,我进去陪着四姐。”边说她已放下碗,提裙往外走。
“且慢!”四奶奶唤住小姑,俏目含着笑意:“还是我去罢。”丈夫的嫡亲妹妹经历痛楚,做为嫂嫂她理应凡事走在前头,为他分忧。虽然此刻传来屋内一声声痛叫,听着揪心,也有几分畏惧和害怕,她没生过孩子,生产时痛苦只从别人口中略知皮毛,明知艰难也要硬着头皮上。
知言止住嫂嫂的脚步,婉言拒绝:“打小我们姐妹最亲,这当下四姐最盼着有个姐妹在身边。四嫂候在外头就成,兵荒马乱的,总要有人做镇不是。”
非是知言炫耀姐妹情深,女人生孩子着实痛苦万分,四奶奶又没经历过,还是不要吓着她。
“好”,四奶奶冰雪聪明,感谢小姑体贴自个,轻拍知言的手背,“妹妹快去,外间有我在。”
她是幸运的,夫家的小姑小叔子们没一个冲着嫂嫂挑剌生事,言语行动中十分尊重;老天行事公平,许是见她自幼平坦顺风顺水,故意挑出最难的一道坎摆在面前。成婚近四年无子,连个喜信也没有,四奶奶心中只剩下微弱的希望。再等等,她暗道。
产房内,一盆盆血水往外送,稳婆往产妇嘴中塞一片百年老参,“大奶奶先歇一会,等回我喊用力时你再加把劲。”
知画面无血色,气若游丝应下,她瞧见知言进来,强挤出一个笑容,“九妹,你怎么来了”
知画笑得比哭都难看,眼底深深的憔悴和黯然,墨羽般乌发被汗水浸透,一缕缕沾在一起,玉容失了颜色,到如今这般地步仍要争强,不愿在妹妹面前示弱。
知言走近握住知画的手,多半年没见面,皓腕竟瘦了一圈,指上的丹蔻艳如往昔。
“知画,你太不懂事。”知言真有几分恨铁不成钢。
“祖父说过的话,你都忘了吗老祖宗远在西北,一封封千里传信问着我们姐妹是否安好。”
“还有母亲在府里不得出来,也是成日挂念着你,她闲时给几个外孙做了许多小儿衣服。”
知画闭目,清泪从眼角流出,鼻子微翕,因失血莹白的肌肤透着青色,带着病态的美感。
知画手下温柔轻抚知画的脸庞,“秦知画,咱们再加把劲把孩子生下来,我来陪着你。”
“嗯”,知画握紧妹妹的手,跟从稳婆调配发力,一呼一吸间痛得让人发疯,她是祖父母的孙女,更是父母亲的女儿,身体发肤受之于他们,不能就此白送了命。她的夫君、儿子,哭喊间想起十年前的上巳节,柳絮飘飞,春风和畅,郎君如玉翩翩而来。如果没有那一次踏春出游该有多好,她仍是她,不再是现在的知画。
从天刚拂晓直到月上梢头,知画中途昏死过多次,施针、点炙、撬开牙关强灌汤药,甚至用冰水泼,各种法子使个遍,终是强撑着诞下一名女婴,再次晕死过去。
孩子刚生下来都不会哭,跟初生的小猫仔一般瘦小,小脸憋得青紫。稳婆淘去婴儿口鼻中污物,倒提起脚用力拍几下,才听见一声微弱的哭声,算是活过来。
知言虚脱无力,比她自己生孩子都觉得累,在丫头们的搀扶下走出产房,才掀起帘子,不由打个喷嚏,身上打个寒战。不知什么时候,她的衣服也湿透了,产房内又闷热,经寒风一吹,知言浑身发冷,先去换了身干净的衣服。
那边厢房中,除了十三姑娘知媛,秦家在京的女眷全聚在苏府,一屋子人悬着得心仍放不下。太医请过脉,道知画三日后才得平安,随时都有血崩的可能。
早间秦晖一路疾驰电闪绕行近路,在大明宫门口拉截住秦家四姑爷,闻着对方满身的酒气和脂粉味,他忍住动手的念头,微笑语:“四姐姐心中唯有夫君和幼子,若她真有好歹,纵在那边也放心不下你两人。到时,姐夫莫要推辞,还是乖乖领着儿子与我姐姐相聚。”
“你敢?!”
苏元成怒语,对岳家众人的性情和手段他也有几分了解,绝对都是心狠手辣的主却也不会轻易了却旁人的性命。
秦晖阴笑,走近逼视道:“有种试一下爷敢不敢,父亲和四哥有功名在身顾及太多,爷乃白丁一人,真没有不敢做的事。”
天色似暗微明,瞧不真切面上的神情,秦晖揪起苏元成的衣领推他上马,高扬声调:“回头把你外面的风流债全都了断干净,莫让你六爷知晓。以前是四姐姐护着你,从今往后爷不再听她的话。”
此时女儿出生,苏元成站在当院心中寒意不减,耳边响着内弟的话,默念妻子最好能逃过一劫。若不然,不仅他父子两人,连累整个苏家都不得安宁。
☆、159|第 159 章
知画生产后第一夜对于大家都是煎熬而又漫长,秦家大太太和六太太带着小辈的两个妯娌彻夜未眠守在苏府,其余姐妹被秦昭劝回。他留在妹妹府中,打发秦晖送知言回去休息。
知言守在产房一整天早已精疲力尽,又在风地里着凉,坐在车内连打着喷嚏,鼻涕眼泪一大把,用完了自己的帕子,命立冬从后面车上再送几个来。
坐在对面的秦晖忍俊不禁,戏语:“九妹可要赶快好,不然等妹夫回来知道把你累病了,有我们兄弟好受的。”
他从怀中拿出一摞帕子,樱草色、浅粉、葱绿的丝帕,帕角处绣着清秀的花枝,清雅脱俗,一看就是女子用物。
知言一脸嫌恶,用指尖挑着帕角,轻嗤:“六哥,又是哪位红粉佳人送你的信物,我可消受不起。”
秦晖哈哈大笑,抓起帕子揉成一团捂到妹妹的鼻子处,不由她拒绝,帕子已弄污。
“心口不一,不想用直说便是,拐着弯找借口,六哥便说你能消受得起。”秦晖带着坏笑调侃妹妹。
知言鼻塞闻不出味,出门带的丝帕之前全都用尽,就势全接过来,抚着帕角风骨清立的玉兰花,半真半假道:“六哥,若那个女儿嫁给你,也要流不少的泪。到那时候,我可要一心向着嫂嫂说话。”
男人不论生性好色还是天性慕美,沾染上风流习气终生难以改过,秦枫就是旧例,眼前苏元成更是行事无度。
知言不能光为自己的姐妹叫屈,也替未过门的嫂嫂考虑,三言两语间肯定劝不动秦晖,只想提醒让他换位思考,姐妹们的切身之痛引以为鉴,有朝一日成婚好收敛几分。
秦晖轻摇头浅笑,信手提起乌银壶中滚烫的烧酒,倒在白瓷小杯中递给知言。
“先喝一杯暖暖身子,六哥的事不会让你们忧心。我一个人自在惯了,不想受人约束,更不欲连累旁人。能这样花天酒地过一辈子,有何不可?”
知言定睛细看秦晖,见他神情不假,心底叹一口气,捧着烧酒干了,一股热流从嘴里流向胃中,顿觉暖和不少。
“再来一杯!”知言很是豪爽亮着杯子。
秦晖吃吃笑出声,从善如流照顾妹妹,几杯过后,他止住笑意,握拳轻咳一声。
“九妹,有件事,你心里要有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