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太太携了小姑的手:“妹妹来得好快,老太太可是盼了不少日子。”
秦梅喊大嫂与各位弟妹,被众人拥簇着往老太太正房行去。秦梅才进屋一眼瞧见方太君着秋香色织福纹对襟袄正坐上首,头发花白,双目含泪,便不管不顾快步上前跪到母亲膝下,泪珠滚落下来语不成声,母女俩哭了一场方被众人劝解开来,重新见了礼。秦梅的长女韩世芳、长子韩世朝也向外祖母行磕拜大礼。
方
太君也是初次见外孙女,见其豆蔻年华,清扬婉丽,长眉秋目,顾盼生辉;再看外孙比起几年前长大许多,钟灵毓秀一般少年,更兼目光清澈,鼻眼酷肖其母,甚是欢喜一时拉住不肯放手。
二太太打趣道:“老太太见了这么俊俏的一对外孙欢喜得舍不下,好歹让我等也见见外甥。”
方太君这也松手,让一对外孙拜见众舅母。
韩世芳第一次上外祖家,进门瞧得外祖母好生慈祥,便起了亲近之心。再观得屋内陈设皆不俗,韩家是徽州清贵世家,素日所见所用之物无一不透着雅致两字。外祖家虽是朝中新起权贵之家,却也不是那起暴富之人,用度虽奢而不流于媚俗。暗中正点头,听言起身拜见各位舅母。
先见过大舅母司马氏,观其三十三、四岁比起母亲尚要年轻,貌美华贵,举止雍容大气,平和中带着威仪,不容小觑。
二舅母马氏,也是三十岁以上年纪,体态稍丰腴,中上姿色因她眉眼开疏,显得活泼大方,观之可亲。
四舅母林氏,不同于时下风俗的细眉,偏偏生得浓眉大眼,美而不俗,连说:“外甥女生得真俊。”想是个爽利人。
五舅母成氏,五官小巧精致,嘴角噙笑,神态贞静贤淑。只是轻扶世芳:“外甥女勿须多礼。”
还
未到六舅母面前,早被她一把扶住仔细端详并笑称:“老太太这外孙女可是把咱家几个女孩都比下去了啰!”世芳也打量着这位出身尊贵的舅母,见其圆脸圆眼,神色无忧,恬美安然。虽已为人妇为人母却在外祖母面前隐隐撒着娇,真乃英国公家嫡女是也。
又见过几位表妹,芙雅菊淡,芍艳丹歆,各有千秋,只是并无极出色之人。
知言等人做背景板好半天,趁机见过姑姑和表哥表姐,一阵忙乱之后,大家归座叙家常。
秦梅才道:“本是过几日才动身,不巧大伯和大嫂使人接他家朗儿,我等便同路前来。”
韩家大老爷在国子监授课,其夫人和幼女长住京中,唯长子韩世朗在原籍陪伴祖父母,秦韩两家多有走动都是熟知的。
又言道:“本想也带着英儿与期儿让母亲见见,无奈家中老太太舍不得孙儿与孙女只得做罢”
方太君细问韩家老太爷及老太太身体如何,秦梅一一做答。大太太笑道:“妹妹一路上也是累了,不若先歇息片刻再来陪老太太说话,总归还要住些时日。”
方太君对长女轻笑道:“是我糊涂了,还是你大嫂想得周全,先带孩子们回房去,晚间咱娘儿俩再说话。”
秦樱谢过大嫂带着一双儿女退下,众人也退散。
五房后有一处客院,与知言等上学的院子做对称状,一应物品早备齐全只待这位大姑太太入住。秦梅带着女儿和仆妇们洗漱换装。
大太太又使人领着韩世朝到前院秦旭住处,秦家宅院不大,子嗣众多,但秦旭与知琴一样从小享有特权,一人独居一院落。再者韩世朝到燕京来还要拜见大伯父,恐要在韩府住几日。让他与秦旭先挤些时日不算失礼。况秦樱知晓娘家规矩,此次长子上京身边未带婆子丫环只小厮长随服侍。
待老狐狸回府得知长女带外孙已到,父女兄妹间见过面。用晚饭时知言觉得一时人好多有么有,虽然只是多了三个人,但是这位大表姐太有压力感了。自家姐妹基本都被她无视,低头吃菜,躲她远点。
大太太带着几位弟媳及知棋给方太君和小姑、外甥女布菜,心里直嘀咕:这位外甥女下午初见未曾表露出什么,现在她眼神放空不看众女儿家,小姑难道未曾给长女言及舅家规矩。余光扫到知棋不禁莞尔,这个庶女倒是个有眼色的,早离得这个比她大不了几天的表姐远远的,只照顾自家几个妹妹。
用完晚饭老狐狸又同长女闲聊几句,起身去外院。韩世芳也被送回房,正荣堂内只剩方太君母女说话。双福看情形便知大姑太太今晚要睡在此处,叮嘱下人照顾好表小姐,上过茶后也退到外间灯下做起针线活。
暖阁里秦梅依偎着母亲久久不开言,方太君也只是怜爱地轻抚着女儿,语气中带丝埋怨:“你个狠心的,一走五六年都不回来看看。亏我白养了你一场。”
秦梅抬头看向方太君:“母亲哪里知晓女儿的难处,大哥带大嫂长居燕京,偌大的书院和家业都落在女儿和女婿身上,三弟妹又是读书人家出身不通俗务且她是老太太的外甥女。女儿整日忙得脚不沾地也还是有所疏漏,哪里敢懈怠一日。若不是父亲六十大寿,老太太都不允女儿前来。”话语间有些哽咽。
方太君叹气:“也是苦了你。出门做媳妇有那个不难,你二妹比你更为难上十倍。”
秦梅坐起身,目带探询:“时常听人说起二妹,风评甚好。那里像我,纵是这般受累在老太太处也落不得好,就连芳儿因是老太太带大的,也不肯听我的话。”
方太君看向女儿:“芳儿是观着气性甚高,女儿家这般将来是吃些苦头。”
秦梅轻绞着手里的帕子:“大哥大嫂带着长房的几个女孩居在燕京城,家中只剩芳儿和英儿两个嫡女,老太太最喜芳儿自小带在身边养得骄纵了些。再者清流世家听着声名好,家里头养着数百家伎,我总是把心多放在朝儿和期儿身上,怕被带坏了。况且英儿也跟着我,一时精力兼顾不到。这次,若不是芳儿主动提出要同我前来,老太太都不放人。”又低头半晌,嗟叹:“老太太如今年岁大了,脾气越发怪异,只芳儿和三弟妹在她面前敢说话。我素日都比不上她两人有脸面。”
方太君只抚着女儿的脸:“所以我从不在你大嫂及众弟妹面摆婆婆的谱,只盼着积点德,别人也能同样疼惜自己的女儿。”眼中含了泪。
秦梅见母亲难过,忙宽慰:“母亲休要难过,谁家不是这般,家里老太太算是好的,只是脾气有些怪,并未苛待女儿。”
方太君往后靠到迎枕上:“芳儿可是说了人家?”
秦梅看向母亲有些踌躇:“老太太想把芳儿许给她娘家外孙,那孩子虽看着不差,可芳儿不喜。老太太又挑了几个人家正在相看,只说要让芳儿自己满意。”
方太君半晌不做声,坐起身抿了口茶问道:“你可是有了主意。”
秦梅犹豫不决终是开口:“女儿私下里想是旭儿年岁差不多。况姑表结亲少了许多麻烦。”
方太君垂目思索片刻:“旭儿的婚事我做不了主,只你父亲说了算。”她看女儿张口欲言,摆手道:“先别对旁人挑明,特别是芳儿。再观观她的性情我才能为你说话。”
秦梅蹙眉发愁,自己对长女心性最了解,在徽州时,韩家门楣高被捧得像公主一般目中无人,想着让她嫁回娘家也是因为傲气过盛怕嫁到别家吃苦头,自己的亲娘舅表兄总是能多忍让些。但她也知父亲的脾性,给家中各位兄弟挑媳妇时殚精竭虑,不禁心灰起来。
方太君岔开话题问起姑爷。
秦梅面带讥讽:“他们这起子读书人自诩名士风流,整日借着煮酒论诗狎妓玩乐,房中干净无妾室只不过是笑话罢了。女儿也不指望他什么,只盼着两个儿子莫要效父辈。”
方太君沉默良久才语:“世间男人大抵都如此,你又何必太过强求。”
秦梅瞟母亲一眼:“父亲就不同,家里兄弟也不是这般。以后众侄儿也不会这样。”
方太君道:“那是因为有你父亲坐镇,改日我等闭了眼,你大哥未必能守得住这个家。”言语中透出几许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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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世芳在舅家客居不出两日便觉无趣,在家时听闻大表姐是个极出色的,但眼下大表姐已出阁,剩下的表妹看着也是平常,依素日的性子不耐与人客套交际,整日只在自己房里读书做画。秦家众姐妹也观这个表姐不太好相与,恐是个眼高于顶目无下尘的性子,碍于方太君及大姑母的情面,众人也是小心翼翼地与之相处。
韩世芳听得母亲外祖母闲聊时说起秦府女学中的一位女先生学问极好,表示出几分兴趣,遂提出也要去女学听课。方太君正愁外孙女整日无聊,孤傲不合群,见她愿意外出走动,满口应下,更是嘱咐下人用心跟去。
这日清晨,众人相伴一同前往女学。韩世芳耐着性子听完了孔先生的授课,只觉得这位先生真如池塘里鸭子一般聒噪,外祖父怎生请来一位如此无趣之女先生,书院里夫子们讲起女四书声情并茂,让人动容。世芳虽不十分认同,却在闲暇无聊时旁听一两次,也算解闷。
待见了司马兰筠,世芳彼为动容,只观得此女风姿超然、清艳脱俗,举手投足之间无不透着别样韵味,再听其言,才情比书院寻常夫子不知高出几许,观家中几位舅母都不及她,顿心下折服。
两人论及诗词,又说起学派,徽州韩家与扬州司马家历代不合,各视为正统,两家学子都是存了比试之意。世芳自是以韩氏为尊,司马兰筠怎会与豆蔻少女一般见识,只是岔开话题议及其它,今日女学中知棋和知书皆不在此,剩余其人年岁尚幼且学识有限,不多时只听司马先生与世芳相谈之声。知画有击鞠场失利在先,虽不忿却也算沉住气不做声。
一时课时已到,世芳约司马兰筠改日再聚,司马兰筠笑而应允。众人离了学堂兵分两路,知画气鼓鼓走在前,到得自己院门口突然转身回头道:“父亲母亲眼看就要回府。你们三个跟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