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妾活着…对皇上是一种折磨,更使皇上您与众大臣之间心生隔阂,倒不如死了干净。”尽管现在没有多少力气了,但云衍还是撑着从地上站起来又再次跪在萧玄珏脚边,他低下头,优雅地拭净唇角方流出的血线,轻轻笑道:“求皇上…赐罪妾一死以清君侧,求皇上…重振朝纲…”
“好!好!好!”萧玄珏那一掌掴出去后半天没收回,他愣愣瞧着云衍倨傲倔强的样子,怒极反笑,拍着手掌连说了三个好字。转身一掀衣摆重新坐回龙椅,他抓起拟好的圣旨泄愤似地狠狠甩到张德胜脸上,喝道:“念!”
张德胜被那道明黄的圣旨砸了个措手不及,他望望殿下跪着地清隽的人儿又看看萧玄珏阴沉的脸色,犹犹豫豫道一声:“皇上…云……”
“你要陪他一起死?”萧玄珏一声冷喝,如兽的厉眸狠狠扫过去。
“奴才不敢!皇上饶命!”张德胜吓得“噗通”跪在地上,颤抖着双手打开被揉作一团的圣旨,捏着嗓子抖抖索索念道:“奉天承运皇帝,召曰,罪相云青城之子云衍,以男子之身侍于君侧,魅乱后宫,残害太子,妄图与其父狼狈为奸,动摇国之根本,其罪当诛。故赐毒酒一壶,白绫三尺,令即刻上路。云氏一族,九族连坐。世代不可再踏入皇城一步!钦此——”
张德胜一口气念完,再次瞥了眼萧玄珏,见他只是半闭着眼睛向后靠在椅背上,并没有说话。他拿着圣旨到云衍面前,俯身无奈叹道:“云公子,接旨吧。”
云衍平静无波的眸光闪烁了一下,轻轻抬手将那块明黄绢布攥紧掌中,垂眸叩首,声线清冷:“罪妾,谢主隆恩!”
听到对方不卑不亢的清冷嗓音,萧玄珏张开眼来,如兽的眸子泛着寒光,冷冷道:“来人!赐酒!”
话声未落,马上就有小太监端了托盘进来,托盘上有一壶酒,一个杯盏,还有一块叠的方正的白绫。
“云公子,您自个儿选一个吧。”张德胜心有不忍,说完这一句就别过头去不再看他。
云衍淡然轻笑,拿起酒壶也没用杯盏,直接仰头灌下。鸩酒过喉,热辣的灼烧感随着酒液的下咽传遍五脏六腑,终于让他难过得落下泪来。
饮鸩止渴,明知是毒,他却甘之如饴。可他最终还是错了,他看错了萧玄珏,也看错了自己。
三年,他做了萧玄珏三年的正妻。
他以为,自己为萧玄珏做的一切都是心甘情愿,如今毒酒过喉他才尝到噬心之痛。明知萧玄珏早就计划了今日,他饮酒前一刻却心生奢望,乞求那人不要心狠至此。到了最后一刻,他却突然不知那人有否真正爱过自己。他以为,他们之间就算没有爱,也会有几分情分在。
可他以为的倒底仅仅是以为罢了。
三年来,他全心助萧玄珏夺取帝位,却在那人登基之日被一道圣旨赐死。
有殷红的液体自口中涌出重新灌进酒壶,那些入口的鸩酒便带上自己的血腥味儿了。“咣”,白玉的酒壶终于随着他的脱力摔在地上,玉碎,血染一地。他最后漾开唇角扯出一抹笑来,嘴唇微动,喃喃轻唤:“子晏…”
你只知我曾为你写下《清平乐》,你可知道,我最爱的却是《蟾宫曲》。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身以浮云,心如飞絮,气若游丝。
空一缕余香在此,盼千金游子何之?
证侯来时,正是何时?灯半昏时,月半明时。
我说过,行之不是你的枕边妻,而是你的手中剑。飞鸟尽,良弓藏,你终于不再需要我了。
视线模糊的那刻,他再次看到柳仕藉带着悲悯的眼神,他问:“云行之,你可后悔?”
云衍想笑着说:“不悔。”却只来及勾起唇角,终究没有力气发出半点儿声音了。
☆、续·一
续一
据东莞史书记载:景帝三十七年,太子萧惘被废,改立晏王萧玄珏为太子,同年,皇帝猝。次年,新皇登基同时册封新后,改国号为“玄”,称“玄帝”。
有人记得景帝无能以致外戚干政,有人知道原太子萧惘遭人陷害与皇位失之交臂,更有人看到新皇励精图治呕心治国。
传闻新皇每每批阅奏折到三更,为国事忧心要依靠安寝茶才能浅眠;传闻新皇洁身自律,后宫三十六座宫院却只有皇后一人;传闻…
而有关那个曾在皇城多次引起轰动的东莞国第一位男妃,竟然半点记载都没有。“晏王妃”如同从未存在过一般,从东莞的历史中消失了,或许更久以后,也会从皇城百姓甚至更多人心中消失罢。
一年后。御书房。
轻烟缭绕,似薄雾弥漫,宁神香的气息氤氲在房中,将龙案后端坐的男子衬托的更加冷峻威严。
那人身穿绣有龙纹的明黄色锦袍,头发用紫金钗束起,半低着头只留给人他坚毅的侧脸,凌厉不失深邃的墨蓝色眼眸,挺直的鼻梁,紧抿的薄唇有些干燥显得有些苍白,眼角微微的细纹说明了岁月的痕迹,也使他显得更觉成熟。
萧玄珏正低头看着花无醉从边疆传来的战报,如刀削斧刻过一般的脸侧线条尤为凌厉,让人望而生威。
一年前花无醉出征西疆,至今整整一年未回,每次传回的消息都是“此战大捷”“西疆退兵百里”之类的喜讯,但他从未提及何时才能一举击退西疆大军班师回朝,更没有说任何除战情之外的消息。
萧玄珏知道,花无醉还在为一年前那件事记恨他。也就是在一年前云衍死时,他才知道,原来花无醉爱的从来都不是他,而是云衍。
“咳咳!”喉头微堵,萧玄珏轻轻咳嗽了声随手端起肘边的茶水喝了一口,将那股上涌的闷气压了回去,重新拾起奏折要看时却有一人急匆匆跑了进来。
“皇上!皇上!”张德胜一副火烧了屁股的架势冲进来,但见到屋内这么重的宁神香的味道还是将要禀报的要事放在一边,说起了他时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皇上,您怎么又将香点得这么重,太医说了宁神香点太多对身子不好。”
“行了,朕心中有数。”萧玄珏道,丢下手里的奏折,见张德胜惊慌未定的样子不禁皱眉,“什么事这么慌张?”
“回皇上,皇后娘娘要生了。”张德胜急道。
萧玄珏却很冷淡,重新拿起手中的奏折批阅着,道:“皇后产子去请产婆便是,你跑来朕这里做什么。别忘了你现在是朕身边的总管太监,如果想跑去皇后身边做跑腿的,直说便是。”
“皇上!”张德胜急得在原地团团转,他家爷在一年前那件事之后变得越发不近人情,现在连皇后生产他都不管了。可是曦凤宫的那位难产,正哭着喊着要见皇上一面,产婆说了,再生不出来大的小的都可能保不住。
“咳咳。“萧玄珏又咳嗽了声,淡淡道:“没什么事你就出去吧,对了,茶凉了,去添杯新的来。”
“皇上,您就去瞧一眼罢。”见对方依旧无动于衷,张德胜跪下来,恳求道:“皇后娘娘难产,奴才方才瞧见了,几名小宫女抬着血水一盆盆往外倒啊。皇后娘娘要见您最后一面,您要是不去小皇子生不出来,她们母子都难保。”
“难产?”萧玄珏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张德胜。
张德胜忙点头:“是是,还望皇上以江山社稷为重,如果娘娘顺利诞下龙子,将是万民之福啊。“
“…”萧玄珏沉默,低头不知想着什么,半响才咳嗽一声,道:“你随朕去看看。”声音有些沙哑。
许是坐得久了起身的动作又有些急,站起来时萧玄珏明显晃了一下,及时扶住龙案才没有摔倒。
“皇上!”张德胜也看到了,忙从地上爬起来去扶萧玄珏,却被萧玄珏挥手拒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