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祯低声应了一句,又忍不住担忧地半跪在他身前,替他轻轻拍着背顺气:“五哥,你先歇会儿……”
“不妨事,我就是没你们年轻人体力好,喘过气来就没事了。”
胤祺老气横秋地拍了拍他的肩,一本正经地应了一句。望着这个弟弟瞬间诡异的面色,却也忍不住失笑出声,照着他的脑袋用力地揉了一把:“好了好了,不逗你了——等天黑再动手,稳住点儿,别把那道士给放跑了。他的身份只怕不低,只要抓住了他,兴就能顺着一路揪出那个装神弄鬼的朱三太子来。”
能把老七忽悠得险些真就把瘟疫的锅背在自个儿的身上,又能替老八布下那么周全的一场局,在朝堂上一步步把皇阿玛逼到不得不处置太子的地步,这假道士只怕也不是什么寻常人物。胤祺特意替老十四从皇阿玛那儿借了些御前侍卫过来,自个儿也带上了随身的七星卫,陪着他在外头一直蹲到了天黑,才终于下令合围,将这道观里头的人尽数拿下。
那些个小道士确实个个儿都是有两把刷子的,又是拼死搏命的打法,一时竟勉强跟御前侍卫们僵持在了一块儿。那道士的身手竟也颇为高超,几个御前侍卫都按不住他,险些就当真叫人跑了出去。胤祯急得抬腿就要去追,却被胤祺一把拉住了,猛地按着脖子把人护在身下。伴着一声枪响,贪狼已合身扑了上去,抬手斩向他的手腕,轻松地下了他手里的火枪,又把人扣住关节死死按在了地上:“主子!”
“我没事儿——他这枪打得可真够偏的,倒是比他搅风弄雨的本事差多了。”
胤祺站起身理了理衣裳,又走到几尺开外的地方,将地上的铁球似的弹丸捡了起来,塞进仍有些惊魂未定的老十四手里,揉了揉他的脑袋轻笑道:“收收惊,没事了——将来自个儿出去带兵打仗的时候也多长点心眼儿。当将军的不能亲自往上冲,别跟佟将军似的,我根本都不敢把他再放出去……”
方才那一下也真是够险的——毕竟一个道士朝着人开枪,这场景想想都觉着颇有些诡异。若不是胤祺冷不防在他身上见着了那一道刺眼的红光,只怕也反应不过来这种场合还会有什么危险。放着这个弟弟自个儿在一旁平复心绪,胤祺望了望一片狼藉的道观,示意侍卫们将人都绑严实了带下山去,这才揽着胤祯的肩轻轻拍了拍:“好了,人都抓完了,咱也下山去吧。”
胤祯这功夫才终于回过神来,抓紧了胤祺的袖子紧张地上下打量着,不迭地追问着他有没有受伤。胤祺实在没好意思告诉他那颗子弹只怕还照他们俩差出了五六尺去,只是反复保证着自个儿确实没事,又耐心地哄了一路,这才把这个弟弟哄得放下了心。接过贪狼拎着的那一支火枪仔细看了看,便不由微蹙了眉道:“这枪精致得很,保养得也好,怕是直接从外国人手里头买来的——寻常百姓没有这么个门路,你回头去查查,看是不是又与他有关……”
贪狼点点头应了声,就又把枪收了起来,不敢再叫他这么晃晃悠悠地随手拎着。上山容易下山难,何况天色也已暗了,这下山的时间却是比上山还要多花出几分来。一行人好容易下到了山脚下,胤祺还没来得及喘上一口气,就见着自家小九儿大步跑了过来,脸上竟是一片罕有的焦急慌乱:“五哥,快走快走——宫里头出大事儿啦!”
“又出什么事儿了?”
胤祺微蹙了眉,把这个向来跳脱的弟弟扯到身边站稳,压低声音问了一句。胤禟撞在他身上停住了,急促地喘了几口气,紧张地四下里一望,便扳着这个哥哥的肩踮了脚凑到他耳边道:“马齐来找你没找着,就去找我,说太子提了把剑就进宫去了,不知是去干什么的……”
听着他的话,胤祺心里头却也是蓦地一紧,不由想起了昨晚忽然听到那香出自辛者库的时候,太子仿佛尤其不对劲的举止反应。用力按了按胤禟的肩不叫他再往外跟别人乱说,又同胤祯知会了一声,就带着贪狼翻身上马,一路急奔着宫里头赶了过去。
如今太子也本该在禁闭之中,无故出宫就已是大错,更不要说携利器闯宫这么疯狂的行径。胤祺心中担忧着他会不会做出什么更出格的事儿来,一路纵马疾驰,不过一刻便进了宫,随手抛了腰牌给拦路的侍卫,便直奔那良妃的储秀宫过去了。
下等嫔妃住着的宫殿都不大,从外头看上去也是相差无几。胤祺头一回来这种地方,一时绕的颇有些晕头转向,还是由贪狼引路才找着了地方。眼见着外头冷冷清清的竟是连个守门的都没有,心里不由越发沉了沉,才弃了马往里头快步走了一段,就听着偏殿传来侍女惊恐的尖叫声。
都已到了这种地步,胤祺却也顾不上许多,一把推开了偏殿的门闯进去,竟不由被眼前的情景摄了几分心神,一时居然不知该如何反应。
良妃惊恐地蜷在角落里头不住发着抖,八阿哥挺直了身子跪在她跟太子之间,沉默地挡住了太子刺向良妃的剑锋。锋锐的宝剑已没入了他的肩头几寸,胤禩的神色却仍如泥塑木雕般平静无波。太子手里紧紧地攥着剑柄,似笑非笑地望着他们母子,眼底已是一片风暴凝聚的暗沉杀机。
“你跑来做什么,不是已经跟你家没关系了吗?”
他的动静实在太大,太子都懒得往门口多看一眼,就已猜到了第一个冲过来的绝对是这个惯于多管闲事的弟弟。不以为然地随口问了一句,手中的剑竟又往前送了几分。
“你能不能先把剑放下,咱们争取用拳头解决问题……”
胤祺只觉着头痛得厉害,试探着开口应了一声。正要往前走,太子却忽然瞥了他一眼,眼底已尽是一片难抑的戾气:“老五,不是什么时候都能当你的老好人的——你现在过来,我会立刻替皇阿玛除了这个孽障跟他后头的那个贱婢,这事儿跟你没关系,你就别搅进来。你拿他当弟弟,他拿你当过哥哥么?”
听着他声音里几如实质的杀意,胤祺只得又向后退了一步,右手背在身后,朝着贪狼隐晦地打了个手势。见着太子又转了回去不再看他,便顺手从腰间扯下了那一块打磨得光滑圆润的玉佩,在手里不着痕迹地掂量了两下。正要伺机扔出去先把局面缓和下来再说,却忽然又听见急匆匆的脚步声,伴着个熟悉的声音从背后传了过来:“胤礽!”
“皇阿玛,难道连您也要阻拦儿臣吗?”
太子淡声问了一句,目光落在八阿哥跟良妃身上,忽然一把将剑撤了出来,又抵在了胤禩的颈间,慢慢划出了一道刺眼的血痕。胤禩却仍只是一动不动地跪着,连目光都不曾波动半分,眼底竟已是一片死灰般的恍惚消沉。
康熙神色复杂地望着这个儿子,竟不曾立时喝止,胸口急促地起伏了一阵,才哑了声缓缓道:“胤礽,他是你弟弟……”
“老五是我弟弟,他不是。”
太子冷笑了一声,手中剑锋仍抵在胤禩的脖颈间,眼中已是一片近乎癫狂的血色:“三十年前,朱三太子在京城中放火举事,更与前明太监里应外合,在宫中作乱。皇后赫舍里氏受惊,难产而亡——皇阿玛,您都忘了吗?!”
康熙的身子猛地晃了一晃,被胤祺一把扶住了,急促地喘了两口气才缓了过来,向前一步低声道:“胤礽,听话……事情还未有定论,纵有定论,也是皇阿玛处置他们母子,你是一国太子,不可担下这兄弟相残的罪名……”
“皇阿玛,儿臣早就不想当这个太子了,把儿子废了吧。”
太子仿佛也忽然平静了下来,垂了视线淡声应了一句,手中的长剑也缓缓撤了回来:“朱三太子——儿臣从记事起就记住了这个名字。这么多年来我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一块块儿砸碎他全身的骨头,把他凌迟了祭奠皇额娘……这两个人却跟那朱三太子勾结在一起,堂堂大清宗室,居然去勾结前明余孽,留着有什么用,叫他们凑在一块儿造反吗?”
言罢,他手中的剑竟忽然闪电般朝着八阿哥的胸口刺去。胤祺早就已觉出了不对,将皇阿玛反手圈在身后,手中玉佩劲射而出,精准地磕在了太子的腕子上,竟是叫他右手一阵酸麻,剑势也跟着缓了下来。贪狼几乎在同一时间合身而上,扑开了仍愣怔着跪在地上的八阿哥,将那一柄宝剑远远踢开。
见着梁九功已扶住了康熙,胤祺便也放心地快步跟了上去,一把按住了太子的肩,将他强行按在了椅子里头坐下:“二哥,你好好儿想想——当年那个朱三太子要是还活着,早就已经七老八十行将就木了,他还谋得哪门子反?这些年都冒出来过多少个假朱三了,这一回的也不过是个冒领他身份的跳梁小丑,值得你做出这种事儿来,把自个儿也搭进去!”
“保成,当年的朱三太子已经死了,是朕亲手杀了他,亲手将他的头颅记在了你母亲的灵前……”
康熙由梁九功扶着踉跄地走过去,却没有责骂太子半句,只是抬手扶上他的肩,轻唤了一声这个儿子久违的乳名:“那时候你还小,什么都不懂,后来朕也不曾与你说过——不知道你居然听说过这件事,更是一直记到了现在……”
太子怔忡着抬头,身上忽然开始剧烈地颤抖起来,眼底的杀机渐渐融化成一片极深切的痛楚疲惫。他的目光猛地一缩,像是被那久违的温和视线给烫到了似的,仓促地转开头躲开了康熙的注视,尽力眨着眼睛,眼眶却还是蓦地红成了一片:“皇阿玛,皇阿玛……您废了我吧,儿子不争气,儿子不想当这个太子了——这些年我都熬得太累了,您就放我去逍遥逍遥吧,当了这么些年的太子,儿子真的当够了……”
第169章 不亏
康熙四十二年冬,上谕以刑部宰白鸭、吏部卖官等事废黜太子胤礽,封和硕理亲王,迁理亲王府。以户部欠款案革胤禩八贝勒衔,圈禁宗人府待查。
“皇阿玛到底还是心疼老八,他上赶着收留那朱三太子同党的事儿提都没提——我们费多大功夫追查的呢?”
胤禟蹲在火锅边上,飞快地抢了一筷子肉塞进嘴里,忍不住撇了撇嘴低声抱怨了一句。胤祺靠在炕上无奈一笑,抬手揉了揉这个弟弟的脑袋,轻叹了一声道:“这毕竟是要命的大罪,老八当初也不知他的身份,若是知道了,就算再给他十个胆子也绝不会收留的——我倒是一直奇怪,你们是什么时候开始盯上他的?连我都是直到老八忽然在朝堂上转了个性子,咄咄逼人地把太子给拉下水,才隐约觉着他身后像是有什么人指点……”
“现在看看,这哪是八哥把太子拉下水啊,根本就是太子把八哥给拉水里了。”
老十三忍不住插了句话,也不跟这个到哪儿都没个安分样子的九哥抢,自个儿夹了片白菜叶子,搁在麻酱碗里来回蘸着:“五哥,你不知道——其实秋狝的时候九哥就发现八哥不对了,谁知道他是怎么看出来的……”
“要么说我是当哥哥的呢?”胤禟可算是找着了机会嘚瑟一把,轻咳一声挺直了身子,恨不得从身后长出条尾巴来用力摇上一摇,“那天我在外头一直瞅着,京里报瘟疫的折子一送来,我就见着老八的脸色不对了。照理他那天就是怼四哥没怼成,拉拢老十四让十三给搅和了,又被皇阿玛给训了两句,这么点儿事根本犯不着他那么失魂落魄的。我一猜这瘟疫的事儿就跟他有关系,后来一直蹭在他府上紧盯着,这才发现是那个假道士搞的鬼。”
“就属你能。”胤祺禁不住摇头失笑,咳了几声才又无奈道:“年初还气得叫人忍不住的想揍你呢,这长进可真是不小——早知道当初就把戴先生送你府上去了,也省得你见天儿的往人家老十三的府上跑。”
“哥,咱讲道理,这一年才是你揍我揍得最多的,原来还没十天一小揍半月一大揍这么惨来着!”
胤禟悲愤地控诉了一句,用力地拍着大腿,一筷子抢下了老十三刚要夹的那一块肉:“不光你自个儿揍,还叫别人帮着揍——四哥他下手是真狠呐,上回都把我打青了!”
“你又胡赖四哥,明明是你自个儿想躲又不长眼,一脑袋磕在门框上的。”
胤祥毫不留情地戳穿了他的话,也不跟他计较,又给自家五哥夹了一筷子肉:“五哥,你多吃点儿,廉贞说你要吃这火锅多发发汗,这风寒才好得快。”
“廉贞就是懒得给我做饭了,你听他编呢。”
胤祺笑着摇了摇头,却还是把碗里的肉吃了,又忍不住低低咳嗽了两声。按理说那天虽然连累带冷地爬了趟山,又跑到宫里去因为太子那一档子事儿操了不少的心,却也不至于就到了又着了风寒的地步。贪狼跟廉贞他们合计了一圈儿,一致觉着是他替两个弟弟挡灾的报应,也实在是叫他哭笑不得,只好老老实实地在炕上养病。偏这两个臭小子总不叫他得了清闲,说是什么吃火锅发汗对身子好,又跑到他这儿来蹭他的饭,居然还美其名曰什么探病,在他看来分明就是打得轻了。
“对了,我还奇怪呢。小九儿也就算了,十三你现在不是帮着四哥追查户部欠款呢么,怎么还有闲工夫跟着他挨处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