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果尔去江南这五六个月时间,福临倒是跟陈敬相见恨晚,每个月都能抽上三两天专门到他府上外院来跟陈敬闲聊。
可自从博果尔回来后,福临一开始还频频上门,等他迎了董鄂氏进门,贝勒府的侧福晋又是这样一个名声,福临也生怕不小心再冲撞了,便再也没有来过。
新年时忙忙叨叨的还不如何觉得,等郑亲王和新年的事儿都过去了,福临闲了下来,就难免想再找人畅谈一番。
以往这个人选都是落在安郡王岳乐身上的,宗亲中岳乐的汉学出众是数得着的,福临跟他也相谈甚欢。
但自从新年宴上岳乐事情做得不大妥当之后,不仅弄臭了自己在宗亲中的名头,搞得福临看他也有点不是滋味。
小皇帝一向自诩仁厚,孝庄下令让丧仪简办本来就已经让福临堵得上了,岳乐还这样行事,他再对着岳乐的脸,哪怕对方一如既往的恭敬谦和、诚诚君子做派,福临看着都一个劲儿觉得别扭,他再跟岳乐交好总感觉跟对不住郑亲王似的。
岳乐有些失了盛宠,福临没了说话的亲近人,这时就凸显出陈敬的作用了——这也是博果尔的目的,不然凭着上辈子那些矛盾,他没必要这辈子急火火这样明显地坑岳乐一笔,树立这么大个敌人。
福临想再跟陈敬说说,却又不方便再跑弟弟府上去,干脆就伸手朝博果尔把人给讨了来,想着今年正是科举年,顺带着给陈敬个身份,也算是个得用的人。
他设计了这么多步不就是为了这个吗,博果尔自无二话,准许陈敬带着他父亲出府,回泽州老家参加乡试,还赠送了一百两金子当盘缠。
陈敬临走前跪在他脚下痛哭流涕,把额头都磕破了:“小的万死不能报主子爷大恩!”
一百两金子砸得他有点晕头转向的,但这不重要,襄贝勒对他的大恩在于向皇上举荐了他,这才是通天之阶。
博果尔不动声色任他磕头,半晌后才把人给扶了起来,笑道:“这也是你的造化,日后封侯拜相指日可待,唯须牢牢记住,你要对皇上尽忠效劳,万死不辞。”
“若非主子爷提携,小的何德何能能有幸瞻仰圣颜。”陈敬真心实意道,“主子爷但有吩咐,小的赴汤蹈火,推辞一句都不是个人!”
若不是博果尔掐准了福临的脉,明示暗示他福临的喜好,他也没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刷够福临的好感度。
从这句话就能听出来,陈敬对自己的定位还是忠诚于福临的臣子,把博果尔看做是有再造之恩的大恩人。博果尔琢磨着自己此时要是跟陈敬说自己是在谋划着谋反,估计都能把陈敬吓趴下。
他玩味地笑了一下,拍了拍陈敬的肩膀:“你在我府上当幕僚,这事儿瞒不住人,对你日后的名声恐怕有碍。”
这倒是实话,陈敬前面三年都当着博果尔的幕僚,就算是当了官,也难免被人指摘是襄贝勒一系的,皇上要重用他,恐怕也会有些顾虑。
陈敬正想表示自己绝不会在乎这些,却听到博果尔不容商量道:“我在泽州为你办了个新的身份,改名‘廷敬’,希望你忠心为朝廷办事。”
陈敬眼泪才刚擦干净没一会儿,此时又嗖嗖往下掉,感动万分道:“小的陈廷敬,叩谢贝勒爷恩典!”他说着又跪了下去,干脆利落地磕了三个响头。
☆、岳乐邀约
陈廷敬上辈子是庶吉士出身,可惜没有问鼎三甲,但也很快就位极人臣了。他这辈子的起点比上辈子要高得多,博果尔并不担心以他的本事和能耐会出不了头。
送走陈廷敬后,他也没有闲着,继续跟幕僚们忙屯田的一应细节。这些人都是博果尔利用上辈子的记忆和到江南多方打探后挖出来的,他们都算是农事的好手,帮着对此了解不多的博果尔出谋划策,派上了大用场。
他不清闲,外面也闹得非常热闹,除了郑亲王出丧外,另一件大事儿就跟岳乐有关系了。除去在新年宴上来了一次阴招外,博果尔倒是没再出手。
事实上,也不需要他再费劲儿了,只要撕开了一条口子,早就看不顺眼岳乐统领议政会的宗亲们就像闻到了血的野狼,纷纷朝着岳乐扑了过来。
岳乐在新年大宴上的失态并没有被轻轻放过,正相反,随着十五天后新年大假结束,议政会重新运转后,他再想把一堆做到一半的事儿捡起来继续,发现本来就不怎么服帖的议政会大臣们直接不听使唤了。
郑亲王去后,想接替领事大臣的人不少。本来连进入议政会的人选都不能完全由皇帝指定,得由宗亲们商议后共同决定,更何况是领事大臣,皇帝一个人说了想选谁,最多给他多算几票。
现在福临一门心思就想把自己最看重的岳乐给推上位,宗亲们不说乐意还是不乐意,心中都犯嘀咕。
他们也不是傻子,当然感觉得到皇上和太后最近琢磨着要收回皇权了。当然,这样做是维护正统,谁都不能说什么,可一旦兵权政权都被皇上全面捏在手心里了,他们的日子一定不可能像现在这么好过。
岳乐这事儿就成了博弈点,福临要上前一步,宗亲们不肯让步,双方掐得很激烈。
而郑亲王过世无疑催化了这种政治斗争,宗亲们也未必是为郑亲王鸣不平,可岳乐都把小辫子送上门了,他们再不抓起来捏住,也太对不住先辈们从死人堆里打滚才换来的爵位了。
岳乐在议政会天天都因为这事儿被不同的人明里暗里指责讥讽,偏偏对方还都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高高在上俯视着他,他是真心有苦说不出。
当时情况所迫,别说是他,满朝宗亲中换哪一个上去,谁敢停了祝酒辞,变个哭成泪人?要是别的宴席也就罢了,那是新年宴,别说死人哭丧了,前前后后十五天连宗亲们生了病都只能硬捱着不能请大夫给看。
他别说是哭了,就是露出点悲戚之意来,要是来年再闹点旱灾水灾的,那帮想生吃了他的宗亲们都能跳出来指责他坏了国运。
所以就算现在这样,也得亏岳乐当时反应迅速,不然他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了。最起码皇上还是很支持他的,太后听说了他被刁难之事后,还派人来抚慰他。
心塞还只是其中一点,更让岳乐焦急的是已经有胆大不怕事儿的诸如常阿岱这样的人开始煽动着大臣们罢工了,就算有的大臣没有明着跟他撕破脸,做起事儿来也慢慢吞吞、磨磨蹭蹭地在磨洋工。
岳乐最后实在没办法了,把这一个月发生的事情前前后后想了一遍,下帖子请博果尔入府一聚。
博果尔捏着帖子,倒是没让门房把来的人直接轰走,托着下巴想了一会儿,反倒把帖子给接了,他还特意写了回帖让人给岳乐送过去。
双方约定下来时间后,博果尔让府上一个挺不显眼的心腹小厮给他刚重生那会儿收下的镶蓝旗的奴才送信。
济度的回信直到晚间才送回来,博果尔先照着火漆看了看,确定信封没有被拆开过方才打开来看。
确实是济度的笔记,上面倒是委婉解释了他是担心那个奴才短时间内一来一回地太显眼才迟了这么久让他把信送回来的。
博果尔快速通读一遍,而后又开始看第二遍。为了隐蔽一封信转了两次手,谁都不好说送信的人值不值得相信,所以里面暗语仍然很多。
博果尔看完后摸了摸下巴,他猜得果然没错,岳乐连同济度一块叫了——看来他倒是挺清楚比起常阿岱那帮跳得最欢的,究竟谁才是跟他过不去的人中最有杀伤性的。
不过岳乐也未免太把自己当回事儿了,济度自老亲王过世后唯一一次出门还是被福临召进宫抚慰,其余的人等闲都不敢打扰他。
岳乐真以为自己脸比天大,竟然下帖子说要请岳乐吃酒,他倒是想传达自己的歉意呢,关键是济度现在哪有心情搭理他啊,直接就给推死了。
博果尔倒是挺期待三天后的会面岳乐打算做什么来化解双方的矛盾呢——岳乐估计经过这一次能恨死他,而他托上辈子经历的福,对岳乐也是没有半点好感的,双方都不打算跟对方交好,岳乐偏偏要垂死挣扎一次,弄得他对将要发生的好戏还算感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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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乐从派出去的手下口中得知了济度的反应,倒是也没有放在心上,他早料到不可能请得动济度,不过是做做姿态表明态度罢了。
本来这种类似于赔礼道歉的事情他也不乐意当着太多人的面做,单独跟博果尔见面能说的话也多了不少,岳乐对此还是信心满满的,他早几天就已经打好了腹稿。
博果尔如期赴约而来,考虑到郑亲王的事情,岳乐也没有再傻到请说书的跳舞的来助兴,为了防止场面冷清,又特意让家中下人寻了个不大的方桌摆上酒菜来。
博果尔来时,岳乐远远就迎了上去,特意顿住脚打量了一下对方的表情——这位襄贝勒看起来倒是十分和善,眼角眉梢丝毫不见对他的轻蔑和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