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事情很简单很好查,只是落罪不容易罢了。
燕姨娘有着身子以后,平素那是小心再小心,非身边人亲自盯着做的饭食,便是都不肯吃的。唯一的例外,是年夜饭那天吃了程嫣送上的点心。
于是事情落到了程嫣身上。
小唐氏和燕姨娘互防,谁也不去接触谁,但程嫣小姑娘可以呀。于是这小丫头就被撺掇着时不时的跑到燕姨娘那里骚扰一下,和燕姨娘斗斗嘴气气人什么的,燕姨娘对她这大小姐毫无办法,连告状也不好总是告吧,人家可是大小姐呀,便忍气吞气的时候居多。
她吃瘪自然有人高兴,所以小姑娘越发乐此不疲,反倒是和燕姨娘互动良多。
大年夜,全家人排排座,程嫣小朋友分果果,噢不,分点心。一盘子点心说是亲自动手做的,是献给全家人的新年礼物,是自己的心意,请大家品尝。给一家子一人发一块儿,谁都得捧场,谁都得吃。
燕姨娘本来不想吃的,但小程嫣说前儿刚得罪了姨娘,今儿给姨娘赔罪,姨娘莫不是还不肯原谅我云云。燕姨娘推辞不得,见一盘点心大家你一块我一块的都吃了,她料是无碍,便也吃了。
可谁知道就出了事儿了。
谁能想到一个几岁的小姑娘,平时淘气一下也就罢了,竟然能有这样的心眼儿,能笑得一派天真的给孕妇送上打胎药去。一家子一个个送过去,也不怕送错了点心药错了人。
男人有心要查,便有的是法子,由不得谁不承认。才那么虚张声势一吓唬,程嫣的奶娘就服毒了,临死前把事情的起因告诉了一个粗使的小丫头。
说是燕姨娘几番和大小姐不对付,白牵连得她受了小姐重罚,因而怀恨在心伺机报复。看夜饭那天,诱哄激将的,让大小姐把那块特定点儿给燕姨娘吃,说看在新年的份上,两人暂且和解了,一家子都会开心的……
她的留言里,大小姐程嫣什么都不知道,很纯洁很无辜,还受了惊吓需要安抚。而小唐氏,更不关她什么事了。
人死了,把责也一力揽了,事情表面上就到此结束了。
但谁又不是傻子,小姐罚自己的奶娘能有多狠?这怨这仇足够她铤险害人?何况药从何来,如何掺杂进来,等等事都会有迹可寻的。
但程向腾却查到,小唐氏拿人家奶娘那同样只有几岁大的儿子威胁在先……
而做为奉上点心的执行者,大小姐程嫣的那一环,怎么说怎么做,也是受到专门的培训教导的。
要说威逼下人,残害子嗣够恶劣狠毒,那至少还是别人的孩子。而哪个当娘的,会把自己的亲生女儿拿来当枪使,亲自教她去行这样污糟的事儿,亲自去脏她的手她的心?
她才几岁呀,她知道那些药是什么东西?她知道这事儿是会死人的么?她能想到不是她的奶娘就会是别人,一定会有人做替罪羊炮灰掉的吗?
小丫头也确实被吓到,满府里的低气压,燕姨娘嘶吼着状若疯癫的在她面前诅咒叫骂,小弟弟犀弱不堪,奶娘忽然横尸……短短十来天,程嫣就瘦了蔫了精神恍惚了。尽管程向腾刻意避着,并没有直接查问她什么。
下人说她再也不碰点心,也睡不踏实,夜里总是恶梦连连,惊叫着醒来。
程向腾心里有多寒有多怒可想而知。
但是,他却发作不得。
生了一个病弱儿,饶上一个嫡长女,难道要再吓出一个早产儿来吗?
程向腾只能自己内伤着。
武梁看程向腾这样子就知道,不只现在,便是小唐氏生完以后,程向腾也不会认真跟她追究这事儿的,所以他才这么难过。
门风名声,大小姐的清誉,唐家的脸面,他都得顾及。尤其是自己女儿,他怎么可能让外人知道自家小闺女干过这种事?
——但是实事上,这正是让程向腾憋闷感伤的另一个原因。
前定北侯夫人,程向腾的大嫂郑氏,却对这事儿相当不能容忍,就在元宵节这天一早,她进宫拜见太后,把程嫣奶娘干的事儿捅到了太后那里。
郑氏并不知道程嫣到底知不知情,小唐氏又具体做了什么,但她可以想象她们做了些什么,言语间,自然把自己的疑惑猜测都讲给太后听。
“这种事儿不严惩就等于助长,犯了这次就可能有下次。再没想到府里如今是这般的乌烟瘴气,府里长大的孩子,竟然这般的不堪,如此下去如何得了?”郑氏忧心忡忡。
这事儿既然被拿在面前说了,太后不可能不闻不问。她也不好找大肚子唐氏或小姑娘程嫣,只能召了程向腾进宫一顿训斥。
说他后宅混乱,治家不谨等等,给程府赏了管教嬷嬷去教程嫣,让程嫣跟小唐氏分开别居,免得她教坏了小孩子。
这样安排都没错,程向腾也预备一步步这么办的。但府里刚出了事就急着这么办,不是等于在告诉旁人,她们母女有问题吗?
这不还是家丑外扬?
程向腾就是挨了骂出来,满腔的憋闷,便让宫门外等着的随从不许跟着,自己跑来了成兮。
他絮絮叨叨说了很多,什么都烦,什么都不顺心,跟燕姨娘上身似的。
燕姨娘就是这样,生完孩子受了惊吓伤心过度是有的,但整个人性情大变似的,一天到晚哭闹不休。但凡看见他,就哀哀泣泣的不停求告哭诉。
“侯爷,你抱抱他,你抱抱你这苦命的儿子,让他沾沾你的福气,能少受这许多的罪。”
“侯爷,你快看看你儿子,你看看他眉眼多像你,可怎么偏偏这么没福,哪有熙少爷一半的顺遂……”
“侯爷,那些杀千刀的害我儿子的,定不得好死,侯爷你要给你儿子作主呀……”
若不是为着看孩子,程向腾对她简直想避着走。
而小唐氏,更不要提了。
此外,还有大嫂。
大嫂是长,程向腾不好对武梁说她什么不是,郁郁半天,只说了一句废话,“大嫂她,也回来了……”
他的语气明显不是愉快,而是沉重无奈,让武梁立刻就明白,这个郑氏,只怕也没让程向腾省心。
实际上武梁对郑氏的印象还不错,在西北骑马奔腾的女人,和后宅女人到底不同,心胸气魄不说有多大吧,至少有见识,至少爽朗。
所以她想,大约人家回来了,于是妯娌不合或者折腾着想掌家什么的吧,程家的家务事嘛,她就不插嘴了。
后来才知道,有见识的女人办起事儿来,那才是大开大阖大手笔。
——两个人在屋里说着话,程向腾倾倒了许多垃圾,人也渐渐平静下来。大约坐得累了,身子后仰着想靠在椅背上,终是不太舒服,又趴倒在桌子上,完全没了力气似的。
武梁静静看着他满面倦意,在把他扶去后院歇息和继续坐等程府人来接间纠结了一下,就决定继续等着。
就在那时候,变故忽生。
有人开门进来,武梁扭头,就看到了尼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