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儿瞥了眼武梁身上那明显是旧年款式衣料的披风,微微的边角有些发毛呢。他没有多说什么,就带着几位随从,利落坐上自家马车走了。
武梁伸头去看,正看到最后一位随从那么轻巧一跃就上了马车,然后马车稳稳的起步,一路远去了。
武梁想那随从定然身手不弱,约摸是保镖之类的人物吧。
想想同台时,人家高报酬请出山的,她无偿。
而如今,人家自由来去,带几个随从一辆马车就招摇过市,而自己,后宅,庄子,指哪儿打哪儿,没有多置喙的权利。
想她当初也是唱曲儿的出身,算是同行啊,怎么混得这么不如人哪?
感叹半天,到底明白过来自己这长相不如人,技能不如人的,凭什么享受人家的生活水平呢,自己倒郁郁的半天。
程向腾和唐端慎一个有心拖延,一个有意找寻机会细查女人,两个人竟是胡乱攀扯了半天。武梁都快要闭目养神了,马车这才得得重新上了路。
程向腾见武梁虽然还是掀着帘子一路往外瞧着,却再没有了刚才的兴致,情绪相当的低落,不由想起刚才那戏子莫名的示好来,心下很是别扭,便有些找茬的问道:“怎么了,莫非在想那个戏子?”
武梁看他的脸色难看,故意惊奇道:“你怎么知道?”
程向腾彻底黑了脸。
武梁便语带嫌弃道:“你说他连一夹衣都不穿,要风度不要温度,不冷么?明明一男的,偏长那样,看起来好娘噢。不过我不明白的是他又不是大班主,怎么可以自由来去?没人管么?”
好吧,前面是哄程向腾的,最后一句话才是他真的想要问的。
她的理想生活就是腰揣大把的银子,带着保镖随从,邀游天下啊。可她连能实现的梦都没敢做一回,而人家,却早早达到了这种逍遥境界。真让人无比的羡慕啊。
程向腾本来不想多提上面贵人的,可不知道为什么此时他就很想埋汰那戏子几句,便道:“他服侍人的能耐大了去了,寻常谁还去限制他?太后又是召见又是送赏的,圣上也又是御赐又是赞许的,你以为这无上恩宠,是个人就能做得到么?”
武梁:……服侍?
好吧,就算服侍,人家一服侍就服侍上大汤顶级老大,而不是谁家老二……果然天生招人羡慕嫉妒恨体质啊。
…
有唐氏这样的人虎视眈眈,武梁从没想过自己在庄子上的生活能够太平了。
但她没想到,原来庄子上的生活是这样的。
严格说,燕家村不是个庄子,真的只是个村子。村上二三十户人家,靠山近水,风景相当的优美。虽然芦花对那宽不过三两米的所谓“水”嗤之以鼻,但那的确是一条小河,水流清浅,干净澄澈,武梁觉得美极了。
而程家在那村子里,也只是其中一户,只不过是个富有多田的大地主罢了。
这村上的田地是程家祖上进京后置办的第一份家业,从最初的三二十亩田,然后逐渐的越积越多,直到现在有上百亩的样子。后来再有了钱,程家便向京城发展,买房买院买商铺去了,这里便一直是那么百亩田地的家业,没有扩大,也没有缩小。
如今负责这里的,是个叫孙大兴的庄稼汉子,个子高大,面相长得很敦厚的样子。看着手脚粗大,是个肯作活的。不过说起话来却很有章法,当得起当家庄头的名号,村上的人们唤他孙当家的。
程长腾安顿好武梁就走了,而孙当家的对武梁十分照顾。怎么说呢,本来庄上不养闲人的,连他自家婆娘还得做活帮手呢。但武梁却可以有丫头伺侯着,舒服静养着。这当然是很大的照顾了。
他老婆孙娘子却是个年轻有貌的,长得白白胖胖稍显富态。本来她是这庄子上最“地位尊崇”的女人了,连村长对她讲话都十分客气恭敬,偏忽然主子亲自送来了这么位小娇娘,让她一下觉得自己被比了下去,各方面。
因此她对这位来路不明人物,从初一照面儿开始便十分的不喜,不时的拿斜眼儿瞧着。
但这种偷摸的小白眼儿,偷摸的穿穿她的衣裳戴戴她的簪子之类的,对武梁来说实在不伤筋动骨,她反而觉得十分好笑。
总之,村上很和谐,武梁觉得很有趣自在。
然而很快,不和谐的总是会来的。
第38章 。那村那人
燕家村到京城,马车需要大半天的时间。所以说如果早上赶早,路上不耽误,便一天可以来回。但像他们这种出发晚,路上又慢悠悠的这种,当天自然是回不去的。所以程向腾第二天才打马回京。
而他们到的当天,看热闹的村民便围得里外三层的。
程向腾竟然也没有了什么男女大防的要求,还示意武梁出面帮着发糖果点心去。大约是那些个黑红肤色的农人,完全引不起他身为男性的戒备。
于是那些大人小孩儿得了吃的,便都笑得见牙不见眼的。
武梁看人们那衣着打扮,莫不是灰扑扑粗布耐脏款。连孙娘子的衣裳也不过是细布新款花哨而已。
武梁当然不好让自己显得格格不入,第二天送走程向腾后,便翻捡出自己最低调深色的衣服来穿,做最朴实的打扮。头上也不插金带银了,象别人一样只用布巾子一裹,打扮成了村姑模样。
孙娘子对她的自觉很满意,带着武梁去村上到处溜,还一路对武梁大呼小叫的,好像这是她的丫头似的。招摇完了,收到的羡慕目光够多了,孙娘子这才让武梁办正事儿:自己找人,修整屋里的壁炉。
…
燕家村确实是个穷村子,武梁眼里那点儿山水风景,完全和富足甚至是让人吃饱饭之类的扯不上关系。不但燕家村,周围挨着的村子也差不多境况。
时下的农民,都没有旁的收入,全靠地里翻捡,遇上个灾荒年,除了卖田地就是卖儿女,实在没有别的招。卖了之后呢,想再拿回来可就不容易了。
尤其是田土,靠着祖传那几亩,越卖越干净。
那些没了田地还没有逃荒出去的农人,便基本靠的是给程家做长工短工过活的。
所以人很好找,因为有人没事就或蹲或坐在程家大院外面的墙根向阳处,等着做短工的差使。
武梁出来站在那里扫了一眼,那凑堆瞎聊的人便都停止了嘻哈,个个悄悄挺着个胸脯看她,一副“我很壮挑我吧”的劲头。偏偏目光又有些躲闪不肯直视,带着乡里汉子初进城的窘迫不安。
那时候,武梁还以为那是人家对工作机会的企盼,自己心里还不好意思了一下。却不知人家更多的是因为被个大花姑娘那么看着,让人大气儿不敢呼的紧张。
靠墙的小板凳上,一位年轻小伙子正低着头,手里捧着一本破旧发黄的书。那书用一个布巾子包在外面,看不到上面的字。
他看上去真的很年轻,十七八岁的样子,古铜色的肌肤,面部轮廊长得极周正有型,肌肉结实,是个健美男儿。并且竟然是个识字儿的。
武梁眼神在他身上略停长些,旁边便有人小声叫他:“小秀才,小秀才……”更有一小男孩跑过去拍他肩,叫着:“哥,哥……”然后下巴示意武梁的方向。
竟然是个良性竞争的劳务市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