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书青自从见了夏阳之后,来杨树湾更勤快了,原本两三日能拟写完的合同,硬是拖了一个多星期,如果有可能他恨不得给老夏家的人从头到尾的讲一遍自己所学。
夏志飞最先看不惯陈书青,他觉得这个姓陈的看他哥哥的眼神儿不对劲。
老夏家的小子向来团结,有一个看不惯陈书青的,其余的立刻纷纷响应,保护堂哥小分队又迅速地组建起来,目标直指陈书青。只是这时树上的青枣已经被他们几个熊孩子糟蹋的没剩几个了,偷袭了陈书青两回之后就“弹尽粮绝”,唯有夏阳院子里那几棵还挂着枣子。
庄户小院子里大多都种了几棵果树,夏阳住的屋前就有两棵枣树,绿叶后闪烁着零星的红枣儿,看着喜人。夏志飞之前带着人爬遍了其他枣树,唯有自己哥哥门前的没敢碰,他瞧着壮实,但说到底也是个十来岁的小子,行动比思想要快的多,在一个午后大着胆子带几个堂兄弟摸进来摘了大把大把的小枣,塞进兜里当做弹弓的“弹药”。
夏阳隔着窗户看见他们,喊道:“夏志飞!”
夏小弟回头去看,被另一个堂弟拽下来的青枣枝子打中后脑勺,枣树枝上带着小刺,疼的他哎哟了一声。
夏阳又喊:“夏小六、夏小七,你们一起进来!”
夏家几个小的前几天刚接受了辅导,对夏阳和夏阳手里的戒尺还心有余悸,迈着小碎步挪蹭着进来,挨着墙壁站了一排。
“堂哥,我们没闯祸,就是玩儿呢……”夏家小七机灵,眼珠子骨碌碌地乱转。“老白最爱吃青枣,我们摘了给它吃的。”
老白是夏石三养了许多年的一匹大白马,性格温驯,小孩子去牵它骑它也都会乖乖的放慢了脚步。夏家几个小不点也最喜欢这匹白马,一来年份长了把它当成家人,二来马最通人性,比那些骡子和牛之类的蠢物不知道强了多少倍。
夏志飞见了他哥习惯性地呆愣,这会儿还没反应过来,“老白不是被爷爷带去建林镇上还没回来吗?”
夏小七差点咬着自己舌头,支支吾吾的不敢说话了。
夏阳招手让弟弟过来,问道:“爷爷去镇上干什么?”
夏志飞被自己哥哥在脑袋上摸了一把,高兴地什么都说了,“爷爷说今天要在村子里摆酒,请大家都来咱们家吃饭!”
夏小七在一旁凑话道:“是啊,堂哥,今天晚上我二伯也回来!爷爷说二伯事情忙,回来一趟不容易,一起摆酒请大家那个……那个……反正就是告诉大家堂哥从京师大学毕业啦!好好风光一回呢!”
这里的二伯说的是夏阳的父亲夏国强,当初夏阳去京城上学,虽然蒋东升说了是要报答他们相救的恩情,但到底还是沾了蒋家的光。夏国强原本没有什么大志向,但为了大儿子还是咬牙把陷在泥里的半截腿给拔了上来,颤颤巍巍的开始学外面的人做起五金小零件加工,如今甚至自己还开起了两家机械厂,生意虽不大,倒也红火。
夏国强虽然也有了个厂长经理的名头挂在身上,但心里还是老一辈的想法,当年夏阳考上京师大学,一来没时间二来家里条件也不好,没能风风光光地大摆宴席,如今夏阳毕业了,他心里还是盼着给儿子补上的。
这可不是为了收礼,老夏家的人脾气直,好面子,宁可倒贴钱让全杨树湾的人来羡慕。夏国强是这么个性子,石三爷也是这么个性子,爷俩对摆酒的事儿一拍即合,当即石三爷就牵着白马去镇上了。
杨树湾到镇上并不远,比起铁疙瘩似的汽车,石三爷更喜欢和他养的牲口多打交道,毕竟做了半辈子牲口买卖,前几年又往云南边境送了不少的矮脚骡马,对这些吃苦耐劳又通灵性的牲口更是割舍不下。
不等石三爷回来,晌午过后家里就开始收拾桌椅,十几张新打的木桌直接摆在宽大的庭院里,老夏家的人忙碌个不停,一个个脸上喜气洋洋的。
夏阳记得上一世他拿了大学录取通知书的时候,石三爷也是摆了几桌酒席,那会儿没什么吃的,高粱米掺了糙米蒸饭吃,一锅炖菜管饱,喝的也是自家酿的高粱酒。石三爷高兴的不行,喝地脸红脖子粗的,扯着嗓门夸奖自己孙儿有出息……他那时被曾老惯出一身傲气,对爷爷的做法总忍不住皱眉,还是陈书青站在他身边一再的劝了才肯留下。
82年的夏末,他和陈书青一同拿到了京师大学的通知书,那时候他以为自己可以和陈书青做一辈子好兄弟,若不是那颗子弹,他无法相信陈书青会背叛他。
夏阳站在门口,看着外面的一棵大杨树沉默不语。当年他和陈书青成了大学生,兴冲冲地一同在树干上刻了一行小字,写了年月,约好等以后一起回来看。他这几日,每天尽量躲在房间里,如果要出去也都做出一副忙碌的样子,来去匆匆的,特意避开和陈书青相见的机会。
即便过去这么多年,也还是不行。他还不成熟,没有成熟到去容忍亲如兄弟的人的背叛。
外面传来马车的响动,石三爷大声吆喝的声音也传来,“吁!吁!!里面的人都让开些,小七别淘气啦,快去喊你大堂哥来帮忙搬东西!买了好些东西哪!”
夏阳卷起袖子,快步向前,道:“爷爷,我来帮你,怎么买了这么多……”话只说了一半就卡在了喉咙里讲不出来,盯着前面那个帮着卸车的青年好半天才发出声音,“你……你怎么来了?!”
站在前面一肩扛着一袋子白米正在卸货的人抬头冲夏阳笑了下,露出一口白牙,带着些讨好道:“夏阳,我回来接你了。”
小剧场:
“偶尔被弄哭的晚间节目”篇:
夏小七:小飞,这个大个子打不打?
夏志飞:我想想……蒋东升:哎哎,夏志飞你别乱打啊,我可没欺负夏阳,不信你问啊!
夏志飞:胡说,我记得你以前晚上好几回把我哥弄哭了!
蒋东升:你还小你不懂,你哥那是高兴的……夏阳(怒):蒋东升你给我闭嘴!!
212、摆酒
石三爷一边牵着白马卸车,一边笑呵呵道:“你说有多巧,我去镇上买两袋米面的功夫,就碰上东子了,这孩子也是,说自己找不到咱们家门了,满建林镇的转悠瞎转悠,我瞧见就给带回来啦!”
蒋东升在一边只干活不吭声,一肩一个麻袋扛着进屋去了。
夏阳看了他背影一眼,蒋少那点心思他哪里能不知道,无非是怕贸然前来被赶出门去,找了借口让石三爷带他回来罢了。
石三爷心情好,还在那边絮絮叨叨,一张脸上笑意藏都藏不住,“夏阳你别干,你这细胳膊细腿的哪儿搬得动这个,回头让你几个堂哥抗进屋去,啊。”
旁边的夏志飞和夏小七几个欢呼着蜂拥而上,几个小子连扛带拿脑袋顶着的,把半扇猪肉给弄进厨房了,“吃肉喽~!”
石三爷忙抬步追过去,嚷嚷道:“你们几个快搁下,搁下!这小二百斤的肉哪,小心弄折了胳膊……”
夏阳挽起袖子去提了两桶油,建林镇上有榨油的作坊,自家压了豆饼芝麻来榨油,黄澄澄地装满了两只木桶,混着一股粮食的香味儿扑鼻而来。夏阳刚提着走了两步,蒋东升就从里面出来了,看到夏阳提那么重的东西立刻就上前去接了一把,道:“我来。”
夏阳避开他,眉头微皱:“不用。”
蒋东升力气大的多,手上一使劲儿就给夺过来了,闷声道:“你胳膊以前伤过,自己爱惜着点。”
夏阳心里一动,但是还未等说话,蒋东升又提着桶低头回屋里去了。
老夏家的忙活摆酒,蒋东升跟着一起干活,他一直跟在石三爷身后,夏阳抓不到机会问他,倒也让蒋少厚着脸皮硬是留下来。
杨树湾地方偏远,刚通电不久,老夏家的门庭里挂了十几只的大瓦灯泡照的院子里亮堂堂地,也照亮了那十几张大桌上的整鱼整鸭,还有第一桌上摆着的硕大猪头——老家的规矩,只有重大喜事儿的时候才摆这么一个,显得隆重。
石三爷今儿高兴,他孙子当年上大学的时候没能请全村吃酒,这简直快成了老爷子的心病,如今有几个钱了,借着孙子毕业的机会趁机摆了酒,请全村来吃喝。远亲不如近邻,这杨家湾几乎就是老夏家的地盘,夏家几个堂兄在村里年轻人中间极有威信,石三爷更是当年大家推选出来的老队长,一个锅里吃饭的时候没少受老爷子照顾,自然也是捧场的,三五成群的带着些礼品过来,不多时桌上就坐满了人。
夏国强带着妻子也从市里赶回来,他领了个劳模的奖章,老夏家今儿可真是双喜临门。
石三爷在兴头上,举着碗豪气大发,说了好些话,字字句句以夏阳为豪。夏国强现在算是干部了,穿着一身的西装,打着领带,末了儿还学着电视上领导的模样咳嗽了两声,给大家做了总结发言。
夏妈妈坐在一旁喂夏志飞吃饭,对老夏家的事儿不言语半分,随他们去闹,瞧见丈夫说的不伦不类的也只笑笑,眉梢眼角透着温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