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乙忙双手接过,笑嘻嘻道:“太好了,老师您比夏阳大方多了,他都给我拇指那么大的一块儿……”
“然后就被你切碎了碾成粉末儿了是不是?”曾老佯装严厉,“你这小子,什么好东西到你手里也敢糟蹋!”
冯乙眨了眨眼,“什么?没有啊。”
曾老见多了他装傻,毫不客气的点破他,“上回夏阳给你的那些个药墨,指头粗细的一盒子,你自己说你切开了几个?嗯?三个半截的,一个小指粗的也磨去了三分之一,肯定被你当场药引子乱搁在什么药里了!”
冯乙脸上的表情瞬间变成愤愤,拍着石桌道:“我就知道那一盒子墨丢不了!夏阳送了人的东西不会再动,一定是蒋东升那臭小子给顺走的!老师,他是不是把那一盒全给您送回来了?”
曾老抬头看月亮,觉得今晚的月亮又大又圆,金灿灿的像个黄油烙饼,秀色可餐。
冯乙一边把玩曾老新给的墨,一边还在委屈,嘀咕道:“那是药墨啊,老师您说,我这当医生的瞧见它沾着个药字儿能不想切开看看吗。而且我就弄碎了一小点……”
曾老哼道:“一点都不许弄坏,再让我瞧见,罚你站在门口抄大字。”
曾老送给的古墨上描绘的纹路难得朴素,几只家燕落在一角,旁边还有几枝绿柳。冯乙看见挑了一下眉,拿着手里的古墨把玩一下,笑嘻嘻道:“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老师,你说那些人还折腾个什么劲儿呢,哎。”
曾老叹了一句,“是有些无聊。”
曾老知道冯乙这个学生一向心思通透,就是有些时候犯懒宁可迷糊着过日子,可要说跟他贴心的,也就冯乙了。老人对族内书画展的事儿,基本也可以用这两句诗来概括。他自认是满族,但是对“皇裔”这个避而不谈。
“前些年文化运动,咱们这一个个的可都是牛鬼蛇神,谁敢提祖上一个字儿呢。”冯乙在一旁也跟着叹息了几句,道:“当初被批斗的人不少,改姓的不止一家,还不是为了活?现在上面出了个什么民族政策,大伙儿又一窝蜂的认祖归宗,这姓又成了吃香的了,说到底,还是为了一个活字罢了。”
前段时间冯家还有个远房亲戚,想通过冯乙这边给改回舒舒觉罗的姓氏,冯乙也是推了,只说他们这一支只姓冯。
冯乙看着天上的月亮,想起小时候父亲给起的名字,当初也并没有这么含糊,他小时体弱多病,一到深冬就高烧不退,不少医生都说熬不过来年春天。他父亲当初给起了个名字叫“延春”,只盼着他能延下这条命,多活些时候,只是叫了许多时也不见好,才和兄弟们一样叫了如今的名字,倒是身体也慢慢调养的好了。他父亲当时还念叨了一句,只说贱名好养活,当真不假。
舒舒觉罗·延春,他写大字的时候也写过,并没有太多的印象,只觉得这字儿比划太多,远不如冯乙写的轻巧。后来家里因为某些原因改了姓,再后来又认了曾老当先生,进了曾老办的学堂,老先生讲课喜欢延伸,说到哪里就多添加些故事和做人的道理进去,耐心又风趣。
冯乙对自己姓氏的印象,还是老先生当年说的——这姓也只能作为一个姓罢了,它荣辱完全要听政治的摆布,这还有什么好夸耀的呢?何必还抱着它津津乐道呢?
冯乙摆弄了一下手里的古墨,唇角带着抹笑,他性子洒脱,曾老信佛,他却信道。道教信今生,他对其他人的人生没有丝毫想干预的意思,别人爱怎么过,就怎么过,横竖不过百年,逍遥自在心痛快了才好。又何必去管那么多呢?
“冯乙,你和夏阳走的亲近,你帮我多照顾他一下,提点一下。”老先生开口道。
冯乙笑道:“老师,您放心吧,夏阳现在好着呢,有时候我有事还要多求他帮忙才行,您不知道,他在京城里的名气也渐渐大了。蒋家的干孙,京城的状元,再加上他手里的锦蝶,没人敢小瞧呢。”
曾老想了想,道:“他还小,性子虽然沉稳,但是并不适合这条路。”
冯乙也止住了笑容,缓声道:“您是说?”
“我不知道蒋家要做什么,他们这么捧着夏阳,让我更担心了。夏阳这孩子是我教出来的,他不适合走仕途,我宁可他在家里写写字画些画儿……”曾老微微皱眉,这不是他的错觉,东升小子许久不来之后,蒋家突然收了夏阳当干孙,而且大有一股扶持夏阳的态度,这让他不自觉的开始警惕起来。
蒋家的孙少爷还有一位蒋易安,不论蒋家什么态度,扶持夏阳是帮助蒋家这二位少爷里的其中一个也好,还是给东升回来铺路也好,这都是带了几分危险的。曾老不乐意自己的外孙搀和进这么复杂的事情里,但是夏阳答应了,他也只能以长辈的身份多多帮他。
冯乙眼角眨了眨,面上露出一个浅笑,“老师,您放心吧,夏阳身边有人给他出主意呢!谁都能吃亏,就他吃不了!”
曾老有些不明所以,但冯乙也没再继续说下去,岔开了话题又说起了别的。蒋大少可是个护食的,夏阳这口鲜嫩的小羊羔肉别人想惦记,怕是先得问问蒋少的枪答应不答应。
聊到夜深,缩在小窝棚里的小狼崽子也睡着了,正一点脑袋一点脑袋的打瞌睡。冯乙直接掀开窝棚顶上的两块木板,把夏志飞从里面抱了出来,帮着老师背着小孩回去睡觉。冯乙身板弱,平时自己走路都恨不得摔一下,这会儿背着个死沉的半大少年,走到的时候出了一脑门的虚汗。
床上睡着的小孩还在所梦,一翻身用腿勾住了自己的被子,吧嗒吧嗒嘴,喃喃念了一声哥哥。
冯乙失笑,只在心里叹了一句,照这么下去,等几年夏志飞长大了,蒋少怕是要和恋兄癖小舅子好好的打一场才能让小舅子服气的交出夏阳吧?他打量了一下夏志飞,觉得这骨架怕是将来长得不比蒋少矮到哪里去,也得一米九的个儿……冯乙摸了摸下巴,眼睛笑眯眯的弯起来,一点也不觉得刚才辛苦了,他真是等不及想看好戏。
作者有话要说:
题外话小知识补充:
曾有一位老先生当年把自己舒舒这个姓拆开,取字为舍予,名舒庆春,笔名老舍,满族正红旗人,著有《骆驼祥子》《茶馆》《四世同堂》等。
小剧场:
“姥爷神马的最可爱啦”篇:
曾老(笑眯眯):梁泉你看,我这张照的如何啊?
夏院长:师兄你抱着布偶卖萌也太卑鄙了!是欺负我没有吗=口=!!
曾老:咳咳!个人兴趣爱好,拍的还算慈祥吧?
夏院长:对,你要是不抢我的古墨就更慈祥了。
曾老:咳咳咳!!
183、绳索
夏阳和蒋东升在外面住了几天,这是一片被围起来的训练场,地方敞亮,人却很少。
夏阳借着这几日空闲,跟蒋东升在一起学了些擒拿格斗的手法,他学的都是最朴素的招式,而且学的大多是逃脱的方法。这让一旁跟着的云虎有些纳闷,不过看夏阳学的专心,也凑过去教了夏阳两招。
夏阳会开锁,但是却不会怎么挣脱绳结,云虎虽然有一身蛮力,但是在绳结的研究上却是独有心得。他比划着给夏阳讲道:“这其实就跟当初师傅你给我画的那几个草图一样,都一样是绳扣儿,就是有几个地方改动了下。像是这种,这是最常见的了,被捆着的时候千万别挣扎的太厉害,不然只会越来越紧,要这样动手腕儿,用巧劲卸掉它……”
夏阳学了没一会,手腕上就被粗糙的毛绳给搓红了一截,云虎捆的结实,夏阳挣脱的时候生生在白皙的手腕上留下几道痕迹。
蒋东升来瞧他们的时候,云虎正在跟夏阳讲怎么从背后挣脱,这大半是用了蛮力,夏阳力气弱,几下就挣脱的气喘吁吁。蒋东升瞧见夏阳额头上都沁出细密汗珠,还在那咬牙掰扯那破绳子,双肩背在身后动作的艰难。
蒋东升道:“来,这个我也会,我来教你。”
夏阳停下喘了几口气,挨着墙壁坐下抬头去看云虎,道:“不用,云虎教的很好。”
蒋东升眯着眼睛去看云虎,云霸王被他盯得头皮都快炸起来,摸了摸鼻尖哼唧道:“那什么,我突然想起来他们找我打靶来着……咳,我先出去看看,去看看啊。”
云虎跑的麻溜儿利落,夏阳听见他砰地一声带了门出去,心里也慌了一下。
蒋东升挨着他蹲下身来,他见夏阳双手背在身后被捆住,额头上的碎发也被汗水打湿,这会儿看着有些狼狈可怜。他抬手把夏阳的头发撩起来一些,刚碰到一点,那人就躲了下,低声道:“我自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