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青听说他有意求取义和公主,义和公主虽非皇后所出,生母惠妃却是在皇上潜邸之时跟前的老人儿,若论情份,比之皇后恐怕还要深得多,碧青听崔九提过几次,说皇上最宠爱的就是这位义和公主,比崔九小一岁,如今尚未招驸马。
贺鲁敢打她的主意,就是看中了皇上的宠爱,既然宠爱,自然不舍得女儿受苦,北胡初定,为了安抚贺鲁,想必皇上会答应嫁公主,嫁妆必然丰厚,贺鲁娶回去的不是大齐公主,而是北胡的繁荣,就如当年文成公主入吐蕃一般。
这样的人心太大,大的能装下北胡的百姓,这样的人心也极小,小的容不下最简单的儿女情长,女人之于他,只是为了实现某种目的的工具,某方面说,他跟太子慕容湛很有些相似,岂会看上碧兰跟燕子呢。
更何况,燕子在胡地待了那么多年,燕子娘那么美的女子,贺鲁都没如何,怎会惦记燕子这么个小孩子。
碧青让燕子留下来,就是想让她高兴高兴,燕子的骨子里有胡人的血统,甚至可以说,胡人的血统占了三分之二,即便喜欢如今的安稳生活,却依然会怀念胡地,这跟苦难安稳无关,这是一种刻在骨子里的东西。
碧青不想她隐藏,她想让燕子无拘无束的快乐生活,或许等她大些,可以去回胡地游历,但现在还有些早。
胡人本来没太多讲究,可像这样男女老少坐在一个桌子上吃饭,也不可能,尤其贺鲁是北胡的大王,身份尊贵,但在这里论身份,仿佛有些可笑。
碧青叫陆超跟小海从酒窖里抬出酒来,斟满了大碗,桌上的男人有一个算一个,一人一碗,大郎愣了愣:“媳妇儿,俺不是戒酒了吗。”
碧青笑道:“这是在家怕什么,今儿有贵客,不喝酒岂不失礼,喝吧。”
武陵先生笑道:“这话是,喝酒误事,那是在外头,家里不讲这些,大都督,老夫为了两国的百姓敬你一碗酒,你是北胡的救星,比你父亲强多了,有你这样的大王,胡地必会繁荣兴旺。”
贺鲁干了碗中酒:“先生见过先王?”
武陵先生捋着胡子:“当年游历胡地,确曾有过一面之缘,不过论起来,还是这丫头的爷爷跟你父亲更熟。”
贺鲁看向燕子,有短暂疑惑,燕子从胡地走的时候还是去年 ,如今这都快一年了,小孩子长得快,变化大,尤其燕子以前在胡地做粗活,吃不饱,穿不暖,还总担心她娘,十岁了看起来跟七八岁的孩子差不多。
这小一年在碧青跟前,日子安稳,吃的又好,小丫头迅速长起来,不仔细看,真认不出来,更何况,贺鲁是北胡大王,不可能连自己部落里的小丫头都能记住.
贺若却不一样,听了武陵先生的话,仔细打量燕子忽道:“你是会说汉话的小燕子,你怎么在这儿?”
碧青:“燕子是东篱先生的孙女,也是我闺女。”
贺鲁道:“当年东篱先生被先王囚禁北胡数年之久,却始终不为所用,原来竟有个孙女遗落在胡地。”
碧青见燕子低着头,怕她想起她娘伤心,拍拍她:“给大都督切个羊腿过来,让大都督也尝尝咱们大齐的烤羊,比他们草原如何?”
燕子点点头,不一会儿拿了个大盘子上来,盘子里是一整个羊腿,烤出的羊油还在兹兹响,碧青从自己腰上抽出把刀,利落的把羊腿上的肉割了下来,可惜没有孜然,不然,洒在上头才香呢。
忽听贺鲁道:“夫人手上的弯刀可否借在下一观?”
碧青愣了愣,这把弯刀是崔九那个不靠谱的干爹给自己儿子的见面礼,这么小的孩子,有送刀子当玩具的吗 ,不知轻重让刀子伤了怎么办。
碧青无力吐槽崔九,本想着收起来,不想,就让她儿子看见了,偏偏这把刀很是花俏,刀柄跟刀鞘上镶嵌了好几块宝石,五光十色色彩绚丽,这么大的孩子最喜欢花花绿绿亮晶晶的东西了,让他看见了就吵着要。
碧青不敢给他刀子,就把刀鞘给他玩,省的儿子哭起来没完,想着小孩子也就是个新鲜劲儿,过两天就忘了,哪知她儿子对这把刀尤其长情,碧青只能放在身边儿,后来发现切割东西也挺方便的,就是上头的宝石太大了,有点儿诡异。
碧青正琢磨回头撬下来镶个东西给燕子戴着玩,总比这样有用处,不想,贺鲁要看,见他一脸莫测,碧青递了过去,琢磨崔九送的这把刀莫非还有什么隐秘不成。
贺鲁看了一会儿道:“当年月氏国丧,父亲命我前去吊唁,巧遇南蛮孟氏,此刀恐是孟氏王族之物,何以在夫人手里?”
碧青暗惊,崔九说这把刀是从京城老字号的古董铺子里淘换来了,说是人家的什么镇店之宝,死活不肯卖给他,是他软硬兼施威逼利诱,才把这把刀弄到手。
若 是南蛮王族之物,怎会是京城老店的镇店之宝,想必那掌柜的跟南蛮脱不开干系,孟氏据守南地百年之久,比之北胡,更是大齐的心腹之患,如今平了北胡,孟氏恐 怕坐不住了,那个什么老字号,弄不好就是南蛮的据点儿,崔九一下子撞进去,看见这把刀张口就要,人家不想给,只能说是镇店之宝,估摸想打发掉崔九,可没想 到碰上的是个混不吝的,看上了就是我的,到底把刀弄走了,估摸想不到这把刀辗转会让贺鲁认出来,莫非冥冥中自有注定。
此事一时半会说不清楚,再说,干系南蛮也不好告诉贺鲁,便笑道:“这是别人给我儿子的见面礼,堆在哪儿没注意,也不知是谁送的,我瞧着挺好看,就带在身上切个东西方便,什么南蛮不南蛮的,我可不知道?小海快给大都督倒酒,今儿大都督是远客,当不醉不归。”
小海忙站起来倒酒,贺鲁喝了碗里的酒看向大郎:“将军可知南蛮孟氏十一郎?”
大郎点点头:“南蛮老王膝下的十一个儿子,分别掌管着南蛮十一个部落,外称十一郎,当年俺斩杀的敌将,正是孟七手下的,当年一战把南蛮孟氏赶回了老巢,这才几年,又出来蹦跶了,惹急了俺,一刀结果了他。”
贺 鲁道:“将军在南蛮数年,想必知道,孟氏的厉害,孟氏熟悉南境地形,又借助烟瘴之力,便大齐有强劲的弓 弩武器,用处也不大,想胜容易,想让南境得安恐没这么简单,尤其,孟十一最善用毒,当初大齐兵发雁门的时候,孟十一曾来北胡在我帐下献上一计,命人把死牛 死羊扔到河里,散播瘟疫,若大齐兵士染上瘟疫,此战北胡必胜,是我虑及北胡百姓,怕瘟疫一旦传播开来,便无法遏制,胡地反受其害,故此把他赶了出去。
碧青师徒齐齐倒吸了一口凉气,此人好阴险,亏了贺鲁还算有头脑,真要是赶上那种获胜心切的,没准就用了,那结果,就像贺鲁说的,一旦传播开来,再想遏制就难了,两国交兵使这样下三滥的招式,实在可恶,该死。
忽想起什么,碧青蹭的站了起来,见贺鲁看着自己,笑着跟大郎道,:”你陪大都督多喝点儿,我去瞧瞧儿子。”说着转身走了,到了外头立刻就把小五叫来了:“你速去京城,让崔九赶过来,就说我有要紧事问他……”
☆、第84章
大郎解甲归田,回武陵源种地,在大齐传为美谈,赫连家偷鸡不成蚀把米,私纵胡人烧毁粮草的罪名扣下来,饶是赫连一族战功赫赫,依然保不住根基,继崔家之后,百年家族瞬间崩塌,牵连甚广,就连宫里的淑妃娘娘都没躲过去,降了数级,如今成了美人,幽居内宫,惨淡度日。
比起淑妃,皇后娘娘显然幸运多了,崔家虽倒了,到底是皇上的母舅之族,皇后娘娘这些年在宫里恪尽职守,颇有贤名,又是太子跟九皇子的生母,加之崔家出事之后在坤宁宫深居简出,没太受崔家连累。
其实大臣们心里都跟明镜似的,皇上不动皇后娘娘却动了淑妃,这并非是看在母舅之族的情份,而是明明白白的告之天下,储君之位稳如泰山,即使崔家倒了,太子还是太子。
至于一向跋扈的九王妃赫连如玉,赫连家获罪当日,便悬梁自尽了,至死都含着怨恨,想不明白自己怎么会落到这种结果。
崔九没去看她,对于赫连如玉他没有半点感情,而她的所作所为把自己最后一点儿怜悯也消耗殆尽,在他眼里,赫连如玉除了顶了九王妃的名头,跟自己毫无关系,他们既不是夫妻,更不是朋友。
赫连一族可是斩首示众,若不念在赫连一族对大齐的军功,恐尸首都无人收敛,赫连如玉能得全尸,死后还能享有皇家媳妇儿的尊荣,已是自己对她最大的仁慈。
九王府清静了,崔九却仍不大喜欢住在这里,他从不觉得,九王府是自己的家,他想回武陵源,可太子哥不让他走,拖着他谈深州的事。
崔九着实有些无奈,慕容湛见他那百般不情愿的样儿,不禁摇摇头:“你如今大了,也历练了这几年,如今北胡初定,消弭战祸,正是百废待兴,休养生息之时,你也该帮帮我。”
崔 九:“太子哥若是忧心深州的事儿,大可不必,我虽看杜子峰不顺眼,可也不得不承认,他是个有本事的能臣,深州如今正热闹,虽未下雨,却有二百眼深水井,今 年大秋,深州种的那些番薯也有了些收成,朝廷的赈灾粮食再发下去,这个冬天应该能熬过去,到明年开春,渠沟挖成,引入白河之水,便再旱,也不会颗粒无收 了。”
慕容湛叹了口气:“说的容易,雁门虽得大捷,却把我大齐国库银两消耗殆尽,若不是王家深明大义,捐出二十万两银子以充军 饷,雁门的十万大军弄不好就得饿肚子了,即便如此,如今也是捉膝见肘,朝廷那点儿赈灾的粮食拨下去,即便顶过今年这一冬,明年开春又当如何,有井还得有粮 种才成啊,整个深州有多大,若是指望朝廷发放粮种,着实有限。”
崔九道:“崔家跟赫连一族不都抄家了吗。”
说起这个,慕容湛摇摇头:“崔家瞧着家大业大,却都是空架子,这些年皇祖母礼佛做善事的银子,都是从崔家出的,崔家也是勉力支撑,架子大,底下着实没几个钱。”
崔九点点头:“崔家一向好大喜功,为了维持住大齐第一世族的名头,不知使了多少冤枉银子,若不是家主糊涂,通敌叛国,也不至于落得如此下场。”
慕容湛:“所有兴盛的世族都逃不过盛极而衰的命运,究其原因,也有迹可循,一旦兴盛便开始骄矜,不知收敛,不能约束族人,以至于落得破败的下场。”
崔九:“这么说来大郎倒真真聪明,急流勇退,解甲归田,博了一个传扬天下的美名,父皇也大加赞誉。”
慕容湛:“是啊,定远将军大智若愚,着实是个聪明人,可惜这样的聪明人不多,并不是所有人都能看破名利富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