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方晴石身上的真灵碎片已消失,但他自己的信仰却给两人之间建立了新的联系。连念初立刻蹲下去,指尖沾上血,顺着血脉牵扯看穿了有缘人的所在——在那片黑暗最深沉处,在那座山坳里。
他骑车顺着金线所指的方向寻去,中途路过七叔家,却听见院里一片喧哗,像是有人在挖墙。他虽然担心有缘人,可更担心岳青峰和他女儿,连忙提起车把冲上院墙,一低头竟见到几个人正拿锄头刨着他们那间屋子的门窗,连忙飞车下去喝止:“你们干什么!这么大半夜的,你不要休息,我岳兄还要睡觉呢!”
院里拉了好几只灯炮,照见他一袭白衣,光明磊落,那些正在刨地的人却像见了鬼似的叫道:“你回来了?你还敢回来?”
“抓住他!里面那个瘸子以为躲在屋里咱们就拿他莫办法了,抓着这个搞事的就不信他还能不出来!”
连念初惊怒道:“你们到底要干什么?岳兄在里面待得好好的,我也没少给房钱,你们这难道是要抢钱?”
租他们房子的七叔怨怒地看向他:“你们什么也没干?你们就是冲着石头来的,想把他拐走吧!当初我们好心收留你们,你可好,一进村儿就带着石头去城里拍照片,还让人传什么视频……呸!自己不嫌丢人,还让石头也跟着上电视丢人!你就是为了把电视台的人勾搭来,把事闹大,撺掇着石头不认爹妈!”
连念初叫他说得莫名其妙,可见这群人不像能善了的样子,也不敢让岳青峰和女儿落在他们手里,便抡着车拍开几个人,推开房门进去。
岳青峰仍是那副一动不动的模样,好在法宝炼成,轮椅也装好了。有棺材和自平衡车两重保护,别说是区区几个凡人,便是天劫也难把他怎么样。连念初看了他好一会儿,略略安心,又想到自己将要干的事,权衡之下果断托起轮椅,扛在肩上冲出了房间。
轮椅里又炼进了一把飞梭,再加上岳青峰一片真灵归体,即便他并没清醒过来刻意控制体重,掂起来也只三四百斤。连念初还是凡花时一片叶子就能托起个八十公斤的凡人,如今都成精了,肩头托几百斤的分量也不太费力,左手扶住轮椅,右手拎着后轮横划拉开一片。
那群普通农民能有多少力气,随便一拍手里的家伙就都飞了,人也倒得七扭八歪,惊恐地看着他叫道:“妈的,这什么怪物这么大力气!快拦住别让他跑了!”
几个中年人站起来追出院外,却只见一道白影朝山里飞驰,速度快得让人心惊。看准了那白影消失的方向后,他们心头的惊恐就更深:“快给老四他们打电话,那俩人是直接朝着野羊坳子去的!那瘸子天天在咱家里肯定是偷听着什么了,快,不能让他们把警察再引过来了!”
等他们拿起手电跟在后面追踪,连念初已经骑车跑了半座山头。他扛着岳青峰毕竟还是有些影响速度,飘飘摇摇地骑了许久才顺着金线找到一处挂着藤蔓的隐蔽洞口。
他把轮椅放下,放出神识一扫,便扫到了藏在里面的方晴石。他半张脸肿得发亮,眼睛已睁不开了,他父亲正在旁边照着他肩头踢了一脚,恨恨地低声骂道:“你这小子害死我们了!早让你别跟那个外来的混,你娃就是不听话,把记者引来,是不是又要把警察都引来,害你杠子叔跑了媳妇,害你铁钢叔断了根才高兴!”
在他们身边还有个五六岁大的孩子,蜷缩在母亲怀里睡着,更靠里侧的山壁上还捆着两名蓬头垢面、满脸麻木的妇人。
洞口处五六个村民守着,手里有提着自制猎·枪的,有提着锄头镰刀的,都是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还有人劝方父:“四哥你也别打孩子了,又不是他招来的,都是那个姓白的。也不知这人哪来的,这么能打,装得还一副风吹吹就倒的样,可骗苦了咱了!”
另一名老人抽了口烟斗,沉声说:“我早说那个姓岳的是祸害,他跟石头长得那么像,铁定是家里人来寻了!你们光看他是个瘸子,可不知瘸子心计深,他把那屋子里头堵得风雨不透的,咱想把他弄出来治着点那个姓白的都弄不出来。”
连念初大约猜到洞里这几个都是买来的,他们恐怕是见自己半夜未归,以为自己要找警察来救人,就连夜把们转移到山里了。可怜方晴石给他连累,怕是受了不少苦。
他叹了口气,把锁尘垫在轮椅下,抡着自行车一挥,把洞外藤蔓齐齐削了下去。里面的人骤然看见洞口一片敞亮,忙扣住手枪,低低喝了一声:“谁?”
连念初轻轻答了一声:“是我。”
那把枪蓦地抬起来,枪管却被什么东西重重打了一下,走火的子弹打到墙上,引起一片尖叫。两名蜷缩在墙角的女人尖叫起来,孩子也哇哇大哭,抱着他的母亲和守在洞里的几个男人都看向空中飘来那一袭亮色衣袍,战战兢兢地问:“什么人?你怎么会找到这来的?”
方晴石挣扎着坐起来,悲喜交集地叫了一声:“白老师!”
连念初冲过去抓住他,一个妇人忽然扑上来抓着他的脚说:“救救我,我是被人拐卖进来的!救我出去,我让我爸妈给你钱!”
他二话不说拎起那女人扔到车后,一不作二不休,索性把另一个面容呆滞、只知道哭叫的也扔上去,方晴石拎到车把上坐着。只那对母子不知是不是拐卖来的,这时候也不方便问,便一总抱进怀里,跨上车靠神识控制着骑行出去。
门外还有岳青峰等着他,可他左拉右扯着那么多人,实在没地方再搁一架轮椅了,只好像原先那样,把自行车抵在轮椅后当作三轮车用。
这样一来,他就飞不起来,只能靠自行车的推力在山间野径里骑了。
持枪的男人被他拍了一记狠的,一时站不起来,剩下几个人却伤得不算太重,抄起枪来追在后面。他拉上车的母亲也拼命打他,要他放了她们母子。
连念初此时没心情怜香惜玉,冷冷问道:“这孩子是你的还买来的?”
女人呼吸一窒,连念初便皱了皱眉,把孩子丢给车把上的方晴石,拎起那女人说:“孩子若是你的,明天警察查清楚就会还你的。”但若不是,他就顺手解救一个和有缘人一样被卖掉的孩子吧。
他五指一张,女人就掉到地上,扒着石块爬起来追了几步,撕心裂肺地哭叫起来。那个孩子也向空中伸手,想要母亲抱他,方晴石紧抱住孩子,木讷地问:“小辉是他爸妈打工回家带回来的,回来时才三岁,可亲他父母了,一点都看不出来不是亲生的。我是不是……也是这么来的?”
连念初从口袋里掏出DNA鉴定书,在一片哭声中朝他温柔地笑了笑:“我见到你亲生父母和大哥了。他们从网上看到你的照片,立刻就来找你了。当初你是被拐孩子的从他们手里抢走的,不是被他们卖掉或送人的,他们也苦了很多年,一直在找你。不要怪他们,我想带你去看看他们。”
方晴海双手颤抖着,眼泪一滴滴掉下去,听着他讲自己家的故事,借不太亮的天光仔细看着鉴定书。快要骑到山顶的时候,他忽然开口问道:“白老师,我是不是特别不孝顺?我刚才听说亲父母来找我,你马上要带我见他们之后,我居然特别高兴!我都没想我爹妈今天得多伤心,他们这么费力地把我藏在山里,就想留下我,可我……我怎么能不记着他们的养育之恩呢……”
好像本来也没什么恩。连念初摇了摇头,安慰道:“他们养了你一个孩子,你却替他们养了仨,时间不够,数量也抵过了,不用觉得他们欠你情。不过我这才出去一晚,他们怎么这么警觉地把你弄山里了?还有这几位……难道你告诉他们已经知道自己是买来的事了?”
方晴石摇了摇头,沉沉叹息:“昨天你走之后山下忽然来了一群记者,说是采访村子里孩子失学问题,张口就要找村里第四家。我爹亲口说了我不是他们生的,是他们买回来的。还说岳先生是我亲戚,你们就是想法来把我拐回去的,那些记者也是你们找来查买孩子的,警察也要进山了。”
于是方家父母就锁了门,住到亲戚家,由其他村民把来采访的记者赶走了。但他们担心记者还会再来,甚至还会带警察来,到晚上索性便把村里买来的女人和孩子一并藏到了野羊坳。那里根本没有路,山里人都不太敢走,外人无论如何也下不去的。
要不是连念初身上有定缘玉简,恐怕也得在山里翻个几天,才有机会见着方晴石。
方晴石因为那些记者被真正的亲人发现,也因为那些记者被村里人关起来,差点再也出不去,也有些因果循环的意思。连念初叹了一声,催动真元,沿着陡峭的山壁缓缓往上骑。
他们这趟被撵得跟鸭子似的,又不能飞,山路又崎岖难行,许多地方飞着近,骑着走必须绕大圈子,到村里时天已大亮了。可除了跟在他们后面撵着的几个村民,村子竟是相当清幽空寂,没人来拦他们。
虽说村子沿山而建,未必几里能见着一户人家,可昨晚才出了那么大事,今天至少该有些人在路上堵他们的。连念初一边骑一边左右张望,用神识探查背后有什么埋伏,谁料村子是真的安静,只有些老弱妇孺留在残旧的石砖屋里,直到骑行到村口,才远远感觉到人息。
他身后那个被买来的女人已经哭了起来,呜咽着说:“这是村口吧?是不是能离开这村子了?白老师,谢谢你救了我,我回家一定让我爸妈好好谢你!”
连念初下车来把轮椅换到后面,用绳子捆在后衣架上,下山时好用车子顶住,免得轮椅滑下去。上车之后又说了一声:“前面的路要不好走了,不过你们放心,我会把你们救出去的。”
那女人咬住嘴唇再不敢哭,下山不远,风中却飘来了悲苦的哭声:“求求你们把他还给我,你们要多少钱我也愿意给,求你们把我儿子还给我吧!”
方晴石蓦地转过头,从自行车把上望向村外那条路——那里被拿着锄头、长刀、汽·枪甚至土制散弹猎·枪的村民堵得严严实实,几名警察被围在当中,后面一对年迈的夫妻正对着村里人哭求,他们的儿子拿着方晴石的大照片说:“我们就想见他一面,他认不认我们都行,求你们让我们见我弟一面!”
那位在村子里颇有权威的七叔硬声道:“我们没留你儿子,这村里的人都姓方,你们别以为领了警察来就能抢人!”
连念初小心翼翼地把着车下滑,山下几名来迎他的警察先看见了,激动又紧张地摸上枪准备支应,又不敢触怒村民,动作神情都极度紧张。眼看着那辆自行车要绕向侧面的树林里,背后忽然响起猎·枪的声音,方晴石的父亲高叫道:“拦住他们!那个姓白的要把咱村儿的媳妇和孩子都带走了!”
几名村民蓦然回头,抡起农具拦车,更多的人上去围住了警察和魏家父母,朝着连念初大喊:“把人留下!别以为你们叫了警察来我们就不敢动手,抢人媳妇和孩子到哪儿说也是伤天害理,我们杀你不亏天理!”
长长的镐尖已经到了眼前,方晴石坐在车筐上就是第一个受威胁的人。徐芳雅尖叫一声跪倒在地,冲着拦住自己的人喊道:“别动手!我求你们别动手,我们不带他走,你们别伤到他,别伤着我的孩子,我给你们磕头了!”
魏令远也跪下恳求:“别伤害他们,我们这就走!我们不把孩子带走,求你们别拿铁对着他!”
方晴石眼中一热,忽然觉着那对从未见过的夫妻无比亲近,比起他住了十几年的村子更亲,比身后挥着枪追他们的爸爸更亲。他攥着证书,抱着已经吓得不会哭的孩子说:“白老师,求求你救救他们!他们岁数大,你把我放下,把他们和警察叔叔们带出去吧!我在这村子里是我的命,你别让他们在这儿伤着了……”
连念初一歪车把,让方晴石他们避开利铁的危胁,靠车身外的防护罩挡下这一击,轻轻吸了口气。
那群村民已经失去理智,袭向来接应他们的人。几个徐芳雅带来的保安小伙儿壮着胆用警·棍还击,却根本不是铁具的对手,几位警察也对天鸣枪,只是不敢真伤人,那些热血上头的人却不管这个,抄着铁耙朝他们身上乱打,甚至拉开了枪拴。
电光石火之间,连念初把车上的人都卸了下去,从轮椅下抽出锁尘,激发光罩护住这几个人和岳青峰,抡起自行车朝那些人砸去。
一轮下去,便有鲜血迸出,浇了他一脸。天上忽然乌云卷集,雷光涌动,丝丝银蛇在空中凝成劫雷,直指连念初。方晴石惊异地叫道:“白老师,怎么回事,那些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