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念初用力摇了摇头,宁可不吃也不要切他的腕足。岳青峰眯着眼睛温柔地劝他:“你吃这只章鱼就跟在我山上摘个果子、挖个薯蓣是一样的,又不真是我的身体,只是炼化的傀儡而已。而且炼化这身体时沾了咱们俩的灵力,也许对莲子好呢?”
同时有他们俩灵力的东西会让莲子发育得更好吗?难怪他这些日子特别爱吃自己拿烧酒浸的青李子、樱桃和黄桃呢,原来是莲子在找他的身体索要岳兄身上的灵机啊!
那就用不着吃章鱼脚了!接着吃山上做的东西就好啦!
他眼睛发亮,拍了拍岳青峰的腕足,激动地说:“岳兄,我们快回去,我知道怎么促进莲子成熟了!”
岳青峰听到“莲子”两个字也全身发颤,也顾不得连念初不肯吃他的失落,一拧身缩成小章鱼跳进车筐里。
第一天的浓雾散得较早,他们回去时就看到雾气如潮水般滚滚收回小镇西北方向。浓雾中还有怪物时隐时现,却不再攻击人,落在雾外的则像搁浅了似的瘫在地上,虽然还能扑腾两下,却无法重回迷雾中。
他们中途又停下来捡了些活海鲜,就拿串了腿儿的大螃蟹当爬犁,把好看的鲜鱼和虾蟹捡回来堆在上头,拖着满螃蟹鲜货慢悠悠地往回走。
几分钟后,私人医院的大门被人从外面“砰”地推开,一片还算明亮的天光就照了进来,照得大厅里的日光灯都显得黯淡,也照亮了厅里所有人的心。
——这一天终于结束了,怪物走了,天又亮了!
候诊厅里“嗡”地一声炸开了,众人扔下武器,冲上去拥抱欢迎连念初,冲出门去看没有白雾覆盖的明亮天地。
好容易从人群里挤出来,连念初一眼就看见了供在候诊厅最显眼柜子上的雪白王莲和电子相框,相框屏幕正中还写着“白莲花神”四个大字。
难怪他的花白了,敢情这些人真是对着白莲花拜的他啊!
他尴尬的脸都红了,抄起白莲花,揪起徐越石就往阴暗处走,把他按在墙上教训道:“下次不要供我,也不要让那些人都拜我了!我不需要他们的信仰,我不是那种靠着人类虔信才有力量的神!”
“那你之前一直暗示我信你……”徐越石几乎有点委屈——昨晚给他莲花时还要他多拜神,今天给他摆上神牌了,他居然还跟自己生气?
那只章鱼还看着呢!
连念初下意识顺着他的目光看向怀里,也看见了正用触手扒着自己衣服,努力保持不掉下去的岳青峰。
哎哟,岳兄!怎么能当着岳兄的面欺负他的真灵转世!他那点焦虑和怒气“唰”地就下去了,立刻放开徐越石,还心虚地整了整他的领子,把花插回他衬衫口袋上,挤出一个亲切得堪比银行大堂经理的微笑:“我和你有缘,可外面那些人和我无缘,再对着我的花祈祷也没用,下次注意,不要再弄出这样的事了。”
……
他看出来了,这都是做给章鱼看呢。难怪他一见章鱼就觉得特别亲切,什么“我和你有缘”,这章鱼才真跟他有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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雾气消散,海怪爬行和破坏的最后一点声音也消失在了阳光下。私人诊所里那群避难者率先走到街上,进入一家家倾塌的房子搜救伤者,扒出藏在地下室的人。没受伤的居民也跟着加入救援队,救助自己的邻居。
因为有连念初和岳青峰,这些海怪造成的伤情没有电影里演的那么严重,却仍是有几十人受伤,不少幢房子倒塌。施洛特医生和护士们在现场给伤者做紧急处理,然后把不能移动的伤者抬上车,按照既定剧情把他们送到了小镇中心的教堂。
搜寻小队还把各家能收集的食物和汽油、工具也装车带去了教堂。老警长和仅有的两位巡警也在外面救人,双方在教堂北方两条街处相遇,警察满面惊喜,激动地问:“白天就是你们杀了外面那些该死的怪物,救了我们吗?”
一名在诊所度过了可怕白天的壮汉立刻高叫道:“不是我们,是白莲花神!上帝抛弃了人类,只有他才会从海怪手下拯救我们这些被遗弃的人!”
不行,再让他们信下去,那个白莲花神又得找他麻烦了!徐越石排众而出,冷声喝道:“你懂什么!白莲花神会救我们也是上帝的意志!他亲口跟我说的,你们为了信仰他而动摇了对上帝的信仰,这是不义的!向上帝祈祷吧,这样他才能继续庇护我们,否则他就会抛弃我们这些愚民了!”
赵远征和宗诚看得一愣一愣的,众人低头祈求上帝时,他们就凑到徐越石身边小声说笑道:“行啊徐哥,这水平搁国内能混个传销之父了,我们都要笑场了,你怎么还能说得这么正经?”
因为你们不知道那神是真的啊。徐越石怜悯地拍了拍两个兄弟的肩膀,转身去房板底下刨人家家小麦去了。
把人都运回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了。
教堂里没有备用电源,却有许多蜡灯,房间、走廊和祈祷大厅里所有的烛台都被插上灯烛,再加上各家带来的手摇灯和煤气灯,倒也照得灯火辉煌。教士们的房间临时改造成病房,一个小房间里面塞进几张床,点上壁炉,让病人能呆在更加温暖的环境里。
礼拜堂空旷而寒冷,老教士就带人从地下室搬出几台油桶改造的老旧柴炉,从外面捡来摔碎的木板,拿斧子劈成小块塞进炉门里烧火。没受灾的人也过来送食物和被褥,还有人回家去拿薄钢板打成烟囱,装到这些老柴炉上,好把烟气导到窗外。
没受伤的人则主动帮忙打扫、做饭、照顾伤员,到附近捡木板和倒下的树木当柴火。
教堂是几百年传下来的,厨房里还有古老的烧柴面包炉和小煤炉。
来帮忙的女性就在小炉子上摊玉米饼、南瓜饼、乳酪煎饼,用小锅炖鱼肉,熬奶油燕麦粥和汉堡牛肉饼蔬菜粥。大面包炉炉膛里用木柴旺旺地烧起火,上面能烤上四五排比人头还大的快熟面包和玉米面包。
因为炊具不够,她们还把煮药汤的大锅刷出来,倒上小半锅油,把发酵好的面团按扁,中心留个小洞下锅炸透。炸好的小面包再洒上番茄酱和奶酪,在炉子旁边保温,面团本身的热度就会慢慢烤化奶酪,流下的奶酪填满中心的小孔,看着就像厚底比萨。
外面还有一大螃蟹的海鲜没处理,教堂里却没有多余的炉子和人手。岳青峰就去远处帮连念初找了几块干净的杉板,用腕足卷着斧子,让他扶着钉子,两人一同钉了个几平米的大蒸箱,箱底放满灵湖水。
因为没有相配的笼屉和盖子,岳青峰还卷了自行车当厨刀,借他的真元控制剑气,精准地剔下蟹腿的硬壳架在蒸箱中央当支架,再把海蟹壳横劈开,只要最上面那片壳罩在蒸箱上当盖。
这才是真正的剑法!比他只有骑在车上才能用出剑气强多了!
连念初崇拜地看着大章鱼,岳青峰转了转当中一条黑线的眼珠,看似淡然地说:“也没什么,我毕竟比你多活了那么多年,年轻时也是用剑的。”
他怕连念初冻着,自己干活时就用几只腕足搭成小屋把他围在里面,章鱼皮膜上有一层黏液相连,遮得风雨不透,就是造型略有些吓人。只有见识过巨章鱼大战海怪的那些人不怕岳青峰,还帮他们在花园里挖了火坑,先在里面烧了满坑的柴,等明火燃尽了再把蒸箱架上去。
就这么大的箱子也搁不下更巨大的海怪。他在新鲜的活海味里挑挑拣拣,拿了削好壳的蟹脚;切下最宽厚肥美的海鱼肉;龙虾膏听说有毒,索性就连整颗头都不要了,只剖出虾身净肉……因为没有盘子,只能在蟹脚篦上直接蒸肉,好在海鲜本身有咸味,后期去腥就够了。
饶是挑剔着最好吃的部分拿,也剩了不少东西蒸不开。虽说明天还会有更多新鲜的海味过来,可他也不是那种舍得扔东西的奢侈妖精,看着地上的大块龙虾和鱼肉就心疼。
厨房那边又忙得热火朝天的,炉子没个空转的时候,也没人顾得上做这些海鲜。他只好去要了一袋高筋面粉,自己在外头火坑旁支了个桌子,和面切肉,添上从前在超市买的大肉和韭菜,包成四喜蒸饺。
不过这蒸饺比一般市上的奢侈得多,喇叭口里装的不是素菜、鸡蛋,而是大粒的龙虾子和蟹子,还有绝无腥味的深海鲜鱼。搜救队回来时,那锅海鲜差不多蒸熟了,清鲜味在寒风里飘得半条街都是。再走近些还能闻到后厨飘来的奶油香气,和从大蒸箱吹过去的湿润热气混和在一起,远远地就让人全身温暖。
他们回来时也顺带捡了些海怪,虽然都是死透的,冰在雪里倒都很新鲜。其中还有两条章鱼腕足,说是要正好有个小店老板带了山葵酱和酱油,可以吃刺身。几个大汉拿斧头在外面剁章鱼脚,连念初忙让岳青峰变小了回自己怀里,免得他们剁错了。
大批受灾者带着寒风走进教堂,顿时把并不很温暖的空气又压低了几度,然而在他们进去之后,一个热腾腾充满鲜香的大木箱就自动滑进了教堂,细看才能看出下面是垫了辆自行车的。连念初一手托起柜子放到空地上,掀开螃蟹盖,热腾腾的白雾便扶援而上,给整个礼拜厅都罩上一片暖热气息。
大块雪白的清蒸鱼肉和红嫩的虾蟹肉在白色蒸气里颤动,老牧师从厨下拿了一把切面包的长餐刀,切下大块肉搁在盘子里。连念初给他们端来一锅现炸的蒜蓉,一深盆甜醋泡姜末、几瓶蒸鱼豉油,还有餐馆老板提供的山葵酱和酱油,让大伙儿自己蘸着吃。
蒸箱旁长桌上摆满了切好的烤面包和炸面包,不锈钢汤筒里盛着搁了大量奶油和香料的热汤和粥,还有加了牛奶烤的鱼片。
但最特别的还是现蒸出来的海鲜,蒸过后肉嫩汁多,细细回味还能尝到淡淡的腥咸,无论浇上蒜油还是沾上甜醋,鱼虾蟹肉本身的甜美都会被衬得更明显。
而且吃过海鲜之后的感觉也和其他食物不同。喝下热汤之后的暖意是从胃散到四肢,能感觉到那股热量在慢慢驱赶寒风;吃下海鲜后却是整个身体温温暖暖,分不出是食物带来的热量还是大厅里的温度升高,就好像这里不再是被冰雪和黑暗吞没的孤岛,而是重新回到了有空调和暖气的日子。
轮回者们没拿本地人的面包,而是吃上了连念初做的蒸饺。吃着吃着,新人轮回者的眼泪就掉了下来,然后又悄无声息地把泪水和橙红明亮的虾子一起咽进去,龙虾籽本身的咸味和泪水掺在一起,让他们的泪落得更汹涌。
他们什么时候才能回去?
徐越石漠然地看他们抱着蒸饺流泪,自己心里也有股淡淡的辛酸。他们已经很久不提家乡,不会因思乡落泪,已经适应了轮回世界的生活,可是在轮回里待得越久,心里那份回家的渴望只会越扎越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