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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水横刀_第6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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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为了难以抵制的巨大利益不得不全盘托付一个男人的骨血和尊严,之后心生悔恨再想要脱离利益大网的勾连却又不敢不愿承受事业名声的损失打击,对吗?自古美事难两全,甘蔗都没两头甜,严小刀心里这么想,但没说出口。

  麦允良用通红呆滞的眼望向严小刀,仿佛魂魄缥缈无依:“严先生,我八岁那年就命中注定,掉进魔鬼的掌心了。”

  “……”严小刀的神色在麦允良断断续续的回忆中变得严峻。

  麦允良说,他是个私生子,而且,是个从出生就存有目的的私生子。

  只是,这所谓的目的不是哪位外室或偏房姨太太拿来与大奶争宠的筹码。他是在他父亲特意筹谋计划下诞生出来的可以利用来为家族赢得利益的砝码。

  只是生为砝码,自然是爹不疼娘不爱,一出生就注定是一桩龌龊的交易。

  一个漂亮乖巧的男孩子,这世上还是有很多人喜欢的。比如,对于生不出子嗣的家庭,你家儿子多,就可以卖给人家一两个,私生子又不是原配嫡出,卖价还便宜,甚至可以白送;再比如,对漂亮男孩具有某些特殊癖好、来者不拒多多益善豢养在堂的人家,你家儿子富余也可以送个人情,这可就比送上几幅名人字画、名车名表或是送一艘游轮、一架施坦威钢琴,更能投其所好且彰显诚意!“献宝”这种事,贵在有心,贵在投对方所好。

  而且,献出的越是自家血亲的孩子,越能显示这份“投名状”袒露出的红心和忠心。你若拿个路边捡来的野小蹄子充数,平民贱货,不是富贵人家的种,谁稀罕玩弄你?

  “富贵人家?你那个父亲,是谁?”

  严小刀听得一言不发面色隐隐发白,在外人看不见处,茶几的桌板背面被他的手指划出四道深刻的痕迹。他无法相信在这繁华的世间高楼广厦之下,会有这种触目惊心的交易、冷漠恶毒的父母。他自己不知亲生爹妈是谁,长于贫寒破碎的家庭尚且留恋渴望父母之爱,他是真不想听到这种事。

  麦允良凝固的眼中映着窗外的景色:“我大概是,回归那年之后的一年,被送来内地,送给、送给内地最有财势手眼通天的一群大佬,就是圈子里的那些首富们……我的父亲,就是用我换来一笔强大的资本和舆论支持,求到了一个他梦寐以求的议员会重要席位。那么重要的历史时刻,别人都有的他那样人绝对不愿甘于人后,他的商业帝国需要体面的身份来辅助,需要像那些大佬表态度表忠心,需要……”

  麦允良已有意含糊细节,关键人物名字一个都没说出来,严小刀心里明白,绝不会只是求到区区一个议员或者代表席位,可能是更高更显赫的位置,如今都不能提及。因此,眼前的麦先生一定原本出身名门世家,只是名门庶子不幸做了一颗倒霉的弃子,被迫用半生的名声尊严换来某些人的高官厚爵与纸醉金迷。

  “你是说,八岁,他们下得了手?”严小刀艰难地问。

  “不,也不是,有人偏偏不喜欢幼稚的,要先养大,就喜欢挑个子高的、长成成年模样的……”麦允良声音轻飘飘的,“十五岁生日那天。”

  “其实,这大约就是个特定圈子,有特定的一些人弄权掌势享受豢养的猎物,再有些人负责为他们物色搜罗未成年的‘幼崽’,组织这样一场颇有年份跨度的养成‘游戏’。不止我一个人是这样倒霉悲剧的命运。前两天庆功会上您看到的那位主持人,就是卢易伦,我知道他也是……和我一样……是被迫的……他本来不愿意的。”

  卢易伦,卫视台绰号“卢一哥”,才华横溢口若悬河的天才主持人,长相亦十分英俊,私下据说是许多贵妇砸钱捧场的男公关大宠物,却没想到是这样原因。

  一群丧心病狂的变态。

  究竟是谁,或许都已经不重要了。那个圈子里永远不缺逼良为娼泯灭人性的各种权钱交易与钱色交易,供求关系的万世铁律一定会让这样的交易生生不息、往复循环。

  麦允良的卑微,以及这个人的抗拒、无助、懦弱、恐惧,所有这一切肤浅的表象,都拥有了最令人难以接受的一种注解和诠释,水落石出。

  麦允良喝了一些茶,情绪稍缓,面色仍然发肿:“严先生,您可能感觉十分突兀,我与您并不熟,原本素昧平生,却找您说了这么一些,令人很不愉快的往事。我为什么要对您说这些呢?

  “因为,我实在也没有什么值得信任的人可以说真心话!人前风光,人后寂寞,总不可能对我的歌迷粉丝,自爆我无比丑陋丢脸的真实面目,也不能和助理、经纪人、公司、朋友讲出来。这种事,没有人会同情你,只会骂你肮脏、恶心……我其实什么都没有,我就是一坨裹着光鲜躯壳的行尸走肉。”

  麦允良竟笑了一声,那笑声无比凄凉和难听。

  即便不在舞台上,这人平时习惯性化妆,然而妆容都掩不住面皮下苍白的病容。麦允良有一双很好看的眼睛,原本应当是一块蕴藏丰富的金矿,然而金矿被不断剖挖劫掠,已被筛去一切闪闪发光的金质,眸子里只剩两抔苍凉的黄土。

  “最近压力很大,被那些人逼得受不了,总是失眠,病得……很厉害,医生说是抑郁症,我真的很难受,就想临回去之前再见您一面。严先生,您真的是个好人。”

  麦允良说罢嘴角抽动出笑意,望着严小刀,好似终于得偿心愿。

  严小刀心里一恸,喉咙发梗,甚至无法说出适当的安慰话语。几句廉价的安慰值什么?能弥合这深刻入骨的伤痕,还是能扭转这苛刻无情的命运?

  “我能帮你什么?你尽管说。”严小刀道,“你还是可以选择离开,出国,远走高飞,找个没人认识你的地方,后半辈子重新开始。”

  麦允良垂下眼皮,不置可否:“我会考虑您的建议,重新开始吧……我明天就乘飞机回去,难知下次什么时候能再见面。严先生,认识您是我三生有幸,送您一件礼物聊表寸心。”

  麦允良是有准备而来,从随身手包中拿出一只深蓝色贵气典雅的方盒,盒子正面是某瑞士名表品牌标识,一看就价值不菲。

  严小刀下意识婉拒:“不用这样。”

  麦允良说:“我一点心意,您一定收下。”

  严小刀挺难受的:“粗鄙之人帮不上任何的忙,没脸收受东西。”

  “是我耽误您时间又糟蹋了您上班开会的心情。”麦允良一脸诚恳歉意,“就是一块我已经用过几次还修理过的手表,并不多么贵重,我也知道严总买得起任何一块更高档的表,不会稀罕价值。但这是我与严先生交往的一番心意,请您一定收下,一定自己保存。”

  麦允良眼神恳切,像是又要扑倒跪下了。那蓝色盒子硬塞进严小刀手指之下,两人的手顶在桌面上几乎陷入僵持对峙,严小刀最后一刻伸开手掌握住了手表盒:“好,我收下,但请麦先生保重身体,你若有需要帮助,我随时乐意帮忙。”

  ……

  这场艰难的谈话本该到这里就结束了,心情无比沉重难受。

  严小刀起身,麦允良却还呆坐在那里紧攥茶杯,快要将白色瓷杯攥进手心,与苍白的手骨融为一体。

  严小刀一手五指捏着桌角,就那么片刻,已将并不坚硬的芒果木掰出木屑,哑声对麦允良道:“你刚才说,那是个特定圈子,不止你一个人遭遇这种悲剧的命运……除了你和你提到的卢易伦,你知道还有谁在‘那里边’?”

  麦允良攥茶杯的手发抖,卑微和懦弱的本性让他每每在这种关键时刻唯唯诺诺、首鼠两端。

  “这里就你和我,你说。”严小刀耳朵都闭上了啥也不想听,但就是忍不住问出来。

  严小刀问的什么意思,麦允良会听不懂吗?

  “你到底什么时候,在哪里,见过凌河?”严小刀不看麦允良的眼。

  麦允良尽量平缓语调:“就是,我第一次和第二次来内地时候,在燕都,‘那个’地方……”

  严小刀诧异:“那就是你很小的时候?”

  麦允良点头:“大家都,差不多年纪吧……我今年二十五岁,我想凌先生跟我差不多同岁?他应当比我年轻一些,那时就很漂亮。”

  严小刀有那么一刻额顶青筋暴跳,五雷轰顶,感到耳鸣,以至于不得不双手撑住茶几,弯下腰盯着麦允良说话:“麦先生,那么多年了,你当时八岁,你是不是根本就记错人了?”

  麦允良睁大眼,若有所思道:“凌先生又没整容,他那张脸,还是与众不同的混血,严总,您认为会有人把他认错?他好像改名换姓了,以前根本不是这个名字,但如果您十几年前就见过他,您会认不出来他现在的样子么?”

  麦允良面前的茶杯碎了,在严小刀指尖碎成一片渣子一片渣子的。

  严小刀是泰山崩于面前都不会让自己眉眼间染上血色的,绝不会失魂落魄,不会惊慌失措。他直起身,掸了掸手指,郑重其事对麦允良道:“我想,你就是看走眼、认错人了。

  “刚才那两句话,只限你我之间,我不希望你再对任何第三人提起,你能答应我吗麦先生?”

  麦允良惊异地抬头看他,但瞬间就明了了那种言语无法描绘的深切情谊。他多么羡慕这位凌先生啊!

  严小刀道:“我就当今天没有听到你说的这些话,从来就没听说过,以后也不想听见有任何人从你这里听说或者提起,能答应我吗麦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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