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老爷子没有否认。
几个人都沉默了。
外面不知什么时候又下起了雨，雨水啪啦啪啦的击打在玻璃窗上，暗含规律。屋里的光线有些暗，萧霖甚至有些看不清坐在对面的尹老爷子的表情。
过了好一会儿，尹老爷子缓缓开口，“在基地待了三天了，小朋友，你们应该也注意到西边的隔离带了吧。”
他微微叹了口气，像是说给萧霖和003听，又想是说给自己听，“瘟疫，很多人死了，因为我们没有药品。再巧的媳妇也做不出无米的粥，我们缺几样必要的仪器，没有那个的话，就只能指望天王老子了。”
“姓田的小子很有野心，也有冲劲儿，不过他不是块做领袖的料子，如果基地真的落到他手里，那就真毁了。”
尹老爷子站起身来，踱到窗边，背着双手看外面阴霾的天。他已经下垂的眼睑下，流露出一种深刻的担忧。
“任务队里的人有三分之一是田野的，假如任务成功，等到回来，官方的那些成员怕也剩不下几个了。他绝对不会老老实实的把仪器交给基地，到那时，不光出任务的人白死了，恐怕基地的控制权也会被夺过去。”
“我的日子已经不多了，在这张老脸被踩到地上之前，必须得做点儿什么。”
“我不怕死，但是现在不能死。”
“不是贪恋权势，也不是放不下什么荣华富贵，只是不想死后看到这一切毁于一旦。说我假惺惺也好，装伟大也罢，在这里，至少是目前，需要的不是什么民主，而是强权、独裁。”
他转过身，略显浑浊的眼睛中精光四射，声音中透出森然杀意，“哪怕是担上骂名，我也会把那些潜在的威胁除掉！哪怕是遗臭万年，我也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对得起身上的军装！”
说这些话的时候，尹老爷子完全不像个病入膏肓的垂暮老人，那种从他体内，又或者是从他骨髓中、血液中渗透出来的坚决，使他像一座巍峨的高山，坚不可摧。
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席卷了萧霖的全身，让她的掌心发热，心脏砰砰直跳。
老实说，她并没有任何证据能够证明尹老爷子说的是真的，也许这根本就是个为了引自己入套的陷阱也说不定，但是尹老爷子身上透出来的凌然正气和几乎是带点疯狂的、不顾一切，完全没有了后路的决绝，让萧霖说不出拒绝的话。
这种感觉，挺奇怪的，真的。
尹老爷子重新在沙发上坐下，看着萧霖和003，“我知道你们大概是不大情愿的，不过就当是个交易，行吗？”
萧霖长时间的低头不语，良久，点头，“我答应。”
往尹老爷子安排的临时宿舍走去的时候，003终于忍不住问，“你挺喜欢那个老头儿？”
雨滴打在伞面上，啪啪的响，有细小的水花溅起来。
萧霖没什么表情的看着眼前模糊的雨幕，摇头，“谈不上喜欢，但是也不讨厌。”
她毕竟不是尹老爷子这样顾全大局的无私者，感动是一回事，亲身涉险就是另一回事了。
那老头儿绝对是个狠角色，不管他表现的多么和蔼可亲，对他们的态度多么的礼贤下士，骨子里的那股狠戾，是藏不住的。
萧霖和003现在可以说是身处敌军内部，假如他们继续这么软硬不吃，油盐不进，怕是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而且，从客观上来讲，现在的确是萧霖有求于这个基地，开什么价码是对方的自由，至于接不接受，就不是他们会考虑的了。
没有谁欠谁的，也没有人会因为一时的同情而心软，你要得到什么，就必须先付出点代价，很公平。
想着想着，萧霖停下了脚步，003往前走了两步之后也跟着停下来，站在原地，扭过头来等她。
“对不起。”
要给牧哲打电话的主意是自己提出的，跟苏江河来这个基地也是自己决定的，从始至终，这些都跟003没什么关系，如果后面真的遇到危险，他绝对是被拖累的。
003愣了下，然后破天荒的头一次没有直接过来嬉皮笑脸的安慰萧霖，而是慢悠悠的打着伞往旁边走去，就这么坐在了湿漉漉的路边石凳上。
他把伞夹在脖子和肩膀中间，两只手插在口袋里，歪着脑袋，像是在组织语言。
“萧霖你知道么？其实在这个世界上，我没什么在乎的，老实说，一开始的时候，我甚至连你都不在乎，不过是寄生和被寄生的关系，鬼知道什么时候就都灰飞烟灭了，就像很久之前，其他的那些智脑一样。”
“地球人真的挺奇怪的，为了好多莫名其妙的东西你争我夺，怪没意思的。”
003低头看着脚边被雨水打出来的小窝，看不清楚表情。
“不过后来，”他抬起头，对着萧霖扯开一个眯起眼睛的笑容，“我发现，你似乎跟那些蓝星人不太一样，我就开始觉得，也许，我不会像其他的智脑一样那么无聊了。”
第一次说这么长篇大论的，003明显有些不太适应，言语间也有些语无伦次的。他不大自在的抓抓头发，眨巴下眼睛，继续道，“其实我也不太喜欢跟别人有什么瓜葛，但是萧霖，我觉得，如果有朋友的话，你会开心一点。”
萧霖刚要说什么，003就抬手打断，“说这么多话挺不容易的，千万等我说完，不然该忘了。”
“孙彪刚死的时候，我觉得你像极了外面游荡的丧尸，什么也不在乎了，整个人灰突突的，那个词怎么说来着？哦，行尸走肉，真的，萧霖，”他好看的眼睛盯着萧霖，缓缓道，“我觉得那个时候的你，就只是比丧尸多了一口气而已。”
“既然是人类，那么也许几个朋友就是必备的配置。”
“萧霖，我不希望你不开心。”
“我就是你，你就是我，我们是一体的，对不起什么的，完全没有必要，我也不喜欢听。”
话说完了，细细密密的雨滴声终于再次重新充斥着这片空间。
萧霖盯着地面看了好久好久，终于抬起头，朝与刚才判若两人、眼巴巴看着自己的003伸出手，笑容灿烂，“走，回去备战！”
“哦耶！”
一天后，北平基地。
牧哲正坐在桌边十指翻飞，笔记本屏幕上面密密麻麻的数据飞速掠过，看得人眼花缭乱。
敲门声响起，他头也不抬的说道，“进。”
是老九，他冲进来的时候还在喘气，脸上还挂着点让人无法忽视的傻乎乎的笑，“哲爷，电话！”
牧哲的手顿了下，然后继续，“如果没什么紧急的事情你就帮我处理了吧，天黑之前我必须要把计划书赶出来。”
老九哈哈笑了几声，大声道，“你当是谁的电话，丫头来电话了！”
吉南基地联络室，萧霖抱着小狮子，和003坐在凳子上，盯着面前的电话，一言不发。
偶尔响起的嗤啦电流声显示电话还是通着的，这让等待越发的难熬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