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俞琤在心里叹了口气,扭头扫了一眼紧紧跟在自己身后、几乎寸步不离的夏黛,感觉自己的脑门更疼了。
在解决合欢宗覆灭的问题后,洛水宗便应夏黛的请求,将她送去了无极门。经历了灭门之难的夏黛迅速成长起来,对于原本只是敷衍了事的修炼开始认真专注,性格也由曾经的天真烂漫变成了如今的沉默寡言。
苏俞琤本就将夏黛当成疼爱的妹妹,见到她如此模样更是心疼不已,自动自觉地接过了照顾她的任务,希望能够让她走出这一段阴霾。在苏俞琤的开解下,夏黛的情况稳定了很多,但却让她更加的依赖苏俞琤——如果说曾经的夏黛对于苏俞琤只是少女情窦初开的青纯爱恋,那么如今的苏俞琤便已然是一无所有的夏黛手中唯一的浮木,她不敢放手、不愿放手,也不能放手。
苏俞琤与夏黛之间进入了一种难以开解的怪圈,另一边的玄钺也被洛水宗掌门指派着率队进入十荒林,探查结界的情况。至于萧铭,则开始叮嘱自己的小徒弟,让他务必谨慎,千万不要露出什么马脚,惹人怀疑:“像我们洛水宗这般的小宗门,负责的肯定不是什么重要地点,大约就是些边边角角容易被忽视的小地方,只要小心一些,大约不会出现什么差错。”
“我明白的,师父。”陆天羽认真地点了点头——这可是事关他本人生死存亡的大事,怎么可能不慎重。只是他本人却并不厌烦萧铭这般毫无必要的碎碎念的嘱托,因为这代表了自家师父对自己的在意和关爱。
师徒两人一个说一个听,气氛和谐,萧铭搜肠刮肚地将自己所能想到的情况都叮咛了一遍,刚打算收尾,便感觉到一股刺人的视线。
那视线绝对称不上善意,萧铭只觉得浑身一僵,像是被冬眠许久、饥渴的毒蛇盯上的青蛙。只是当他朝视线的方向看去时却一无所获,甚至那视线也不过在他身上停留了一瞬,仿佛只是不经意的扫过那般。
萧铭完全无法将其当成一个“意外”,他对别人的负面情绪感知极其敏锐,冥冥中有一种声音在告诉他——那个人的目标的确就是他。
萧铭对这股视线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似乎在什么时候、什么情况下,有一个人也曾用这样的目光凝视他,只是这一瞬的时间太过短暂,短暂到萧铭还来不及从记忆中抓取,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师父?师父!”陆天羽看到萧铭突然面色发白、神情冰冷,下意识朝着他目光的方向看去,却并未发现任何异样,不由担心地呼唤了几声。
萧铭被陆天羽的声音惊了一下,回过神来,眉头却仍旧紧锁着。他抬手安抚了一下陆天羽,随即看向掌门,低声问道:“那个方向,都有哪些宗门势力?”
天玄派掌门望了一眼萧铭手指的方位,略一思索,便吐出了几个宗门的名字。萧铭将这几个宗门过了一遍,却并没有发现任何与自己有宿怨的人,不由更是迷茫。
“这些都是修真界负责镇守的宗门,至于再往远处……那就是魔域的范围了。”掌门抚了抚胡须,疑惑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魔域……”萧铭低声沉吟,片刻后摇了摇头,“我只是感知到从那个方向传来了一股恶意。”
“那十有八。九便是魔域的家伙了!”天玄派掌门嫉恶如仇地冷哼一声,“那帮魔修,怎么可能不带着恶意!”
“大约如此吧。”萧铭口头上认同,心中却并未放下警惕——那股视线绝对不是普通的魔修对道修的恶意。
只可惜,不管萧铭如何翻来覆去的猜测,只凭那片刻的视线,着实没法确定任何的目标。对这种情况毫无办法的萧铭只得在需要关注的名单上加上了所有的魔修,随后便暂时丢到一边。
如萧铭先前预料的那般,天玄派负责看守的位置并不重要,职责也并不繁重,他们只需要派出几只队伍,联合其余几个小宗门四处巡视,诛杀所有逃窜到此处的低等妖族——倘若万一遇到难以应付的妖修,便立刻发送讯息,只要坚持到附近的元婴修者赶来援手后便万事大吉。
因为有萧铭这个隐藏的元婴真君,由他带领的小队除了陆天羽这么一个金丹外,其余全都是筑基期的弟子,完全有别于其他队伍五六个金丹真人扎堆的情况。不过能者多劳,萧铭对此也并不在意,甚至非常满意——能够与他平起平坐的人越少,便越是方便他行事。
由于有大能们正面狙杀突破结界的高阶妖兽、妖修,所以能趁乱跑到天玄派负责地域的无非是些能力微末的小妖、或是身受重伤妖类。几日的巡视中,萧铭几乎没有什么亲自动手的机会,全部将其交给了陆天羽,看着他或是单独击杀、或是指导其余筑基弟子,自己则袖手旁观,颇为悠闲。
实战是锻炼的最好方法,不仅仅是刚刚结成金丹的陆天羽在妖族的磨练中实力更胜一筹,就连跟随他的筑基弟子们也从最开始的手忙脚乱演变成后来的游刃有余,尽皆有了长足进展,仿佛这并非是与妖族的生死之战,而是一场由长辈率领的普普通通的历练。
太过平顺的时光总是容易让人放松警惕,就连萧铭也并不例外。毕竟,他还是第一次经历这样的场面,根本不了解其中蕴含的种种危险。
这一日,刚刚击杀了几只成队的妖族,筑基期弟子们纷纷寻了安全的地方打坐修炼,恢复损耗的灵气,而陆天羽则突然抬头向一边看去,微微皱起眉:“师父,有只妖鸟正在往这边飞,我去看看。”
萧铭自然也察觉到了,却并没有放在心上,只是叮嘱陆天羽小心,不要离开的太远后便抬手放行——毕竟,这样的情况并非出现过一次两次,陆天羽向来都承担着在众人疗伤的时候警戒四周的任务,也一贯完成得很好。
陆天羽的离开没有引起筑基弟子们任何的关注,就连萧铭也不过是习惯性地在他身上留下一缕神识以确定其方位。
只是这一次陆天羽花费的时间比以往要长得多,萧铭心中微微不安,下意识顺着神识探向陆天羽所在的方向,随后猛地皱起眉头。
正所谓当局者迷,陆天羽的全部注意都放在身受重伤、努力逃窜的妖鸟之上,并未多想,而旁观的萧铭却发现了一丝不正常,只感觉那妖鸟与其说是逃跑,倒不如说是引诱——将陆天羽朝着十荒林更深处引诱。
萧铭突然站起身,引得周围筑基弟子纷纷吓了一跳,但他却根本没有注意,只是丢下一句“天羽有危险,我去看看,你们速速回去营地”便匆忙离开。
筑基弟子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全都苦逼了一张脸——在金丹长老的庇护下斩杀妖族的确很爽,但是一旦没有了这两位长老,想要在这十荒林内保全自身简直是生命不可承受之重啊QAQ萧铭当然知道,他这一离开,留下的筑基弟子将面临极大的危险,但那又能如何呢?这群筑基弟子加起来,也抵不上萧铭心中陆天羽的一根小指重要,素来偏心护短的萧铭绝对不可能为了无关紧要的外人而看着自己的小徒弟陷入危险之中。
陆天羽且战且走,萧铭则是闷头猛追,这一追,便更是察觉出不对之处。大大小小的妖族像是凭空冒出来那般,阻拦在他的道路之前——这分明是一个陷阱,一个妖族用来捕获陆天羽的陷阱。
萧铭的心一直往下沉,不愿有丝毫恋战,催动了十分的速度朝陆天羽而去。也幸好阻拦他的对象并不知道他已然有了元婴修为,不然倘若是金丹期的他,是绝对不可能在重重阻拦下寻到陆天羽的。
尽管萧铭将自己的实力发挥到了极致,在看到陆天羽的一刻,却仍旧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被一张火网迎面扑住,无论如何挣扎都无法挣脱。
萧铭手拈法决,催动自身灵气转化为水属性,下一刻,一条水龙便直扑将陆天羽笼罩的火网,试图将其扑灭。
狰狞的水龙夹杂着漫天水汽,气势磅礴,但在它接触到火网之前,却被一只燃着烈焰的火鸟拦住。火鸟的身型比之水龙小巧许多,一头扎进水龙嘴中,却并未被对方吞噬,反而从内部瓦解,轻而易举地将整条水龙绞碎。
萧铭一击落空,陆天羽自火网中朝萧铭伸出手,却只能身不由己地任由几只跳出的妖族拖着火网,转瞬间没入密林深处。萧铭想要追赶,周身却被一层又一层的火焰笼罩,不得不停下脚步,咬牙看向催动火焰的人。
——或者说,是催动火焰的妖。
与陆天羽有着八分相似的面容,却更加的成熟、艳丽,气势逼人;那人有着一头仿若火焰的红色长发,金色的眼眸微微眯起,目光审视而玩味;嫣红的嘴唇挑起,笑容暧昧;一身火红色的羽毛大氅直直垂落在地,笼罩全身,让他整个人都像是一团燃烧的火焰,热烈而又危险。
萧铭抿了抿嘴唇,声音冷冽:“妖族,赤王。”
“初次见面,方才不得以对你出手,还望多多包涵。”被称为赤王的妖修没有反驳,只是笑容加深了些许,吐出的言辞虽然谦逊礼貌,但神情中却并未有一丝惭愧的意味,“这一段时间,多谢道友对小儿的照顾了,我这个做父亲的深表感激。”
“感激?”萧铭冷笑,“这就是你感激的方法?!”
“小儿顽劣,对我这个父亲多加排斥,我也只好采用这样非常的方法。”赤王轻轻耸肩,语气惋惜。顿了顿,他只住萧铭还想要出口的话语,弯起了眼眸,“此处可不是说话的地方,赵道友——或者应当称呼你为萧道友?——是否愿意移步,到‘安全’之处再行叙话?”
赤王抬起手,做出了一个邀请的动作,彬彬有礼却又带着不容拒绝的强势:“我想,小儿初到妖族,能有一向信赖的师父陪伴,必然会安心不少。萧道友应该也不放心自己的小徒弟只身一人前往妖族吧?”
萧铭面色沉郁,对于这份放到自己面前的“妖族一游”的单程车票并未惊慌失措——或者说,他早在一路上遭遇妖族阻拦的时候,便料到了这一刻。
妖族赤王显然对于他和陆天羽的事情所知甚祥,当陆天羽踏入陷阱、而他尾随而至的时候便再也没有了脱身的余地。赤王对陆天羽势在必得,而他这个做师父了,也自然在赤王的计划之内,无论天时、地利、人和,萧铭都不占上风。
就连玄钺的师父师兄都折在了这位赤王的手上,倘若此时此刻面对这样情况的人是玄钺,也许尚有挣扎的余地,但萧铭却一点都没有办法。
所以明知有危险,萧铭仍旧还是义无反顾地踏了进来,而没有做出任何逃离与求助的举动——因为赤王必然不可能让他成功。
赤王想要杀他易如反掌,那么他也只能尽量刷刷这位赤王的好感度,展现一下自己的存在价值,这样才能顺利地在赤王手中存活下来。
从赤王目前的表现看,他应当并不知道萧铭与陆天羽初见时的炉。鼎之约,那么萧铭便可以完美地扮演一个在乎徒弟、甚至不惜前往对于修者而言有去无回的妖界的好师尊。陆天羽桀骜难驯,于是与他师徒情深的萧铭便是一个最好的安抚人选,甚至是最恰当的威胁手段。
纵使前途未卜,但起码暂时,萧铭并没有生命危险——只要能活下去,那么就有脱身的可能。
不由自主地,萧铭转头看向洛水宗镇守的方向,脑海中玄钺的面孔一闪而逝。随后,他再无迟疑,举步跟在了赤王身后,迈向了修真界人人惧怕、畏之如虎的妖族地界。
也许这一去,与玄钺便是永诀了……萧铭心中漫起丝丝钝痛,无法遏制的后悔,还有莫名的庆幸。
——早知有今日,他大约不该顾虑甚多,逃避对玄钺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