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瑜推荐的东西果然不赖,雷文呼呼啦啦一口气吃掉了好几个馄饨,这才满足的叹了一声。那肉馅儿里隐约的甜味真是让人欲罢不能,与汤头跟肉馅儿的鲜味完美的结合在了一起,咬起来嫩滑脆甜,回味又是勾人的甘甜,很像是嫩藕或者荸荠的味道,却又差了那么两三分。
“这馅儿是用什么做的?”吃了这么些个也没能品出个所以然,雷文终于忍不住问了苏瑜。
“难得你也有吃不出原料来的时候。”苏瑜一笑,眼底那丝狡黠的光让雷文怀疑这才是苏瑜请他来吃馄饨的目的。
“这世间的食材千千万万,我当然不可能每一种都知道。”雷文耸耸肩,不以为然。
“在东泽的山上有一种被称为苦紫叶的植物,听名字就知道那味道并不如何了。”苏瑜夹起一个馄饨吃了,慢悠悠的解释,“然而与那苦涩的叶子不同,苦紫叶的根系非常发达,能埋进土里长达数丈,每到冬季都是苦紫叶根系积攒元素能量的时候,味道甘美清甜,与这同产自山上的野猪肉馅儿可谓绝配。这初春的时节正是苦紫叶的根甜味最浓郁的时候,这家馄饨店每年都用它来调馅儿,倒是别处都吃不到的新鲜味道。”
雷文点了点头,吃完一碗海味馄饨还有些意犹未尽,又跟店家叫了一碗麻辣红油的。
这红味儿的馄饨自然就辣了,汤底上飘着一层红红的辣油,上面撒了小葱花与切碎的芹菜末,雷文用勺子搅了搅,发现汤底中还放了些切细的腌制大头菜提味,一口馄饨就着汤下肚,热切的辣意配合着肉馅儿的香味与薄软的馄饨皮,别有一番美妙滋味。
雷文发现这红味的馄饨用料与海味的并不相同,是绵厚的冬菇配野猪肉馅儿。海味讲究一个鲜,用苦紫叶的根中那一丝隐约的甘甜来提味正好,而这红味强调香辣,咬开一个馄饨,辣油浸入冬菇肉馅儿中,绵实的口感与厚重的香味将肉馅儿与辣油完美的糅合在了一起,味觉被激烈的刺激,又鲜又香又辣,非常好吃。
这就是玖斓美食的特点了,无论是精雕细琢的酒楼大菜,还是这简陋店面中的山野小食,都能体会到制作者的想法与心意,活用一切可以使用的食材,经过细心的搭配与烹调,最终组合出这别具一格的惊艳味道。
雷文吃的又香又馋,红味之后又叫了一碗鲜味的馄饨。三碗热烫的馄饨下肚后就彻底饱了,他满足的摸了摸胃,连汤底都给喝了个干净。
☆、第二十七章 东湖三鲜
初春时节的东湖还有些冷,清晨的空气清新而冰凉,湖堤上结着一层薄霜;偌大的湖面上弥散着一层薄薄的水雾,衬的远处山景若隐若现,仿佛画卷。
一座漂亮的八角凉亭点缀在湖边,从这里看正好将整个东湖的美景都尽收眼底,正是苏瑜与雷文一早就挑到的好地方。
他们赶早来到了这里,就着初春的寒风煮茶聊天,别有一番趣味。苏瑜用来煮茶的材料是之前他用来做花糕的那种细小的白花,像桂花那样摘下晾干烘焙之后入水,会带来一股很有后劲儿的香味,缓缓抿一口到嘴里,仿佛那隐约的香气都浸透进了全身的血液之中,连呼吸都是带着花香的。
喝着这样的茶,视线所过之处就自然而然的被带上了几分暖意。此时天光乍破,晨曦逐渐从云层之后透出光来,慢慢地点亮了大地。云层被染上了温暖的柔光,这份柔光又倒映在湖水之上,让水面上的薄雾渐渐散开,露出同天空一样的暖色来。周围的景色仿佛都随着光生动了起来,粼粼波动的湖面,长出新芽的树枝,远处塔顶被风吹起的旗帜,还有湖对岸绿意盎然的竹林与地上隐约冒出的笋尖。
雷文坐在凉亭中间的石椅上,苏瑜很细心,因为初春的石椅冰冷所以还特地带了垫子过来,雷文大咧咧的坐着,低头抿了一口茶,又抬手夹了一块糕点吃掉,在满盈的花香与春景中觉得格外惬意。
苏瑜看他那副大爷样直想笑,手中不紧不慢的煮着茶,一边随性发挥加一些干料进去,有一搭没一搭的与雷文聊天,讨论了几个最近很有意思的传闻,与雷文交换了一些对食材以及料理方法的意见,不知不觉间石桌上几个装糕点的碟子都见了底。
雷文不再说话,目光炯炯的示意苏瑜。苏瑜安然一笑,又给他满上了一杯茶。
“我知道你在等什么,心急可吃不了热豆腐,还差一点关键的东西,耐心等着吧。”
苏瑜所说的东西自然是制作东湖三鲜需要的材料,雷文无奈,心平气和的又喝了两杯花茶,终于等来了苏瑜所需要的材料。
苏瑜带来的小厮提了一条鲜活的黑鱼,一壶水,并着一些边上粘着湿润的泥土,一看就是刚刚才挖的白笋与不知名的植物叶片走过来,而后帮忙将几个炼金厨具拿出来放到桌上,又安静的退了下去。
“东湖三鲜,讲的就是这个鲜字,非得是现采现做才是原汁原味的。”苏瑜笑着解释了一句,挽了挽袖子开始忙活。他做菜的时候是最好看的时候,全身心的投入到制作过程中,动作有条不紊,像是作画一般看着他将一道道美食从最原本的材料变成精致可口的佳肴,是个非常享受的过程。苏瑜很少当着雷文的面做东西,上次制作二十四桥明月夜时已是难得,这次条件所限,倒是碰巧让雷文又饱了一次眼福。
苏瑜首先取了一口黑铁锅,依旧是下面纹有火系秘法阵的样式,在这样不方便搭建灶火的地方很是管用,他将铁锅锅底的秘法阵启动,放到一旁预热,自己则趁着这段空档处理起了小厮带回来的那条黑鱼。
说是黑鱼不过是因为外表是黑色的罢了,雷文也没见过这样的鱼,只能勉强从外观看出是淡水鱼,应该是生活在东湖中的特有品种。苏瑜剖鱼的动作快的不可思议,雷文只看到那把厨刀在他手中灵巧的挽了个刀花,再看时那鱼已经鱼鳞是鱼鳞,内脏是内脏的剖好洗净了。
这么一会儿工夫,铁锅已经热好,苏瑜左手一倒油,右手顺势就将剖好的鱼放了进去,热锅凉油滚了两滚立刻捞起,放到一个大口的陶锅中,从小厮带来的水壶中倒出了一些水,上盖焖煮。紧接着他动作麻利的将鲜笋剥出来切片,又处理了一些雷文没见过的植物叶片,加上平日炖汤常见的葱白段与姜片,一起放进陶锅中,小火炖煮。
之前苏瑜的动作快如闪电,但这炖煮的功夫就急不来了,雷文也深暗这其中的道理,跟苏瑜一起安静的等待着陶锅中的汤渐渐滚烫开,沸腾出雪白的鱼汤来。
空气中逐渐蔓延开来一股说不出的异香,那不太像是鱼汤,并没有鱼类那样鲜香之中透着些微腥气的味道,而是充满了生机勃勃的感觉。
对,生机勃勃,如果硬要说的话,雷文觉得那是春日里破土而出的笋尖的味道,又或者是刚出窝的小鸟欢叫时的味道,又或者是庄稼人将第一株稻秧插/入田里的味道,仅仅凭着这盘绕在鼻间不曾散去的香味就让人仿佛置身于春日里苏醒的大地一般,连心情都变得跃跃欲试起来。
被这样从未感受过的味道勾的心痒难耐,雷文咽了咽喉头,看苏瑜用汤勺慢慢的搅动了一下炖的热烈的鱼汤,又放了一些植物的碎末下去,而后耐心的等到鱼汤第二次小沸腾,将陶锅底下的火系秘法阵调到最小后,拿了白瓷碗出来,混着笋片舀了一碗汤,递给了雷文。
“尝尝吧,看你那急不可耐的样子。”
雷文早已安耐不住,嘿嘿笑着接过苏瑜递来的白瓷碗,也顾不得烫,微微吹了吹就埋头喝了一口。
唔——
就快冲出喉头的呻/吟被第二口汤给咽了下去,雷文被这味道冲击的半响没有回过神,放下白瓷碗愣愣的看了好一会儿。
作为一个优秀的美食猎人,他喝过的鱼汤绝对不算少,世界各地的鱼少有他没尝过的,不管是冰之境的鲀鱼,宾克斯的斗鱼,还是不久前才喝过的,朱殊江上的鲟鱼。然而那么多种鱼,那么多花样百出的鱼汤中,竟然没有一种能比得上眼前这碗看似普通的雪白鱼汤。
这是一种怎样的味道呢?雷文翻遍脑海,在他会说的所有语言中也无法找出一个确切的词语来形容。这汤当然是鲜,所有食材离开产地的时间都不超过五分钟,苏瑜料理的手法奇快,鱼肉丝毫尝不出腥味,仿佛还是活着游在水中一般;然而这汤又不止是鲜,它的味道远不是一个鲜字足以概括的,雷文沉思了半天,终于明白过来。
那是纯粹的,属于东湖,包含着这片美丽湖泊的味道。
如果是光是汤的气味就能引得人仿佛置身于东湖春景之中,那这汤到舌尖的味道,就让人体会到了一年四季的东湖。鱼肉的味道,是从初夏开始,在这湖中成长到来年初春所积累下来的鲜甜;白笋的味道,是从深冬埋下的起始,从大地中蕴育而出的甘香。还有这汤,那壶看似普通,却与众不同的清水……
许久,雷文才摇着头叹了口气,看向苏瑜,“我总算知道,这东湖‘三鲜’指的是什么了。”
“是什么?”苏瑜饶有兴趣的反问,给自己也添了碗汤,慢悠悠的喝着。
“这东湖三鲜,其实只有一道菜,却必须使用三种来自东湖的食材,且必须保证绝对的新鲜,现取现做,因此被称为东湖三鲜。”雷文慢慢的品了一口鱼汤,感受着那仿佛能将人带入画卷中的神奇韵味,“这第一鲜,自然是从湖中钓起的黑鱼,从小吃着东湖中的水草植物长大,味道鲜美不可言。”
“它就叫做东鱼,是只有东泽郡才有的品种,其中尤以在这东湖生长一年以上的个体最为佳。”苏瑜补充道,兴致勃勃的示意雷文继续。
“这第二鲜,是湖边竹林中的白笋,初春正是笋尖冒头,最鲜最嫩的时候;都说同地域生长的食材相性最好,东湖的鱼,最配的自然也是东湖的笋。”
“那这第三鲜呢?”头两条都被雷文说中,苏瑜毫无意外,追问最有趣也是常人最难想到的第三点,“这汤中的主料可就只有鱼跟笋,你总不会告诉我是这葱白或者提味的白雾叶子吧?”
雷文看他一眼,笑着摇了摇手指,“谁说你这汤中的主料只有鱼跟笋的?明明还有一样最不能被忽视的材料——那个装着清水的壶。我猜那里面是从东湖中央打上来的清水吧?也唯有东湖里的水能将东鱼的味道完全的展现出来,也唯有东湖的水,能让这汤喝起来不止是鲜,而是包含了东湖自身所有的味道。”
雷文说着顿了顿,眼神笃定的看向苏瑜。
“湖边笋,湖中鱼,湖心水。这就是东湖三鲜,我说的没错吧?”
苏瑜愣了一愣,随即笑的乐不可支,连连感慨,“所以我才喜欢做菜与你吃,雷文啊雷文,这世上恐怕再也找不出比你更会吃的人来了。”
语毕,他亲手给雷文又添了一碗汤,两人就着这东湖三鲜的话题深入讨论了一番。
这道闻名玖斓的东泽名菜看似非常简单,只需准备好食材,将东鱼剖净,过油去腥,而后就着笋片与湖水一起炖煮就是了。可真要完成这道菜却又十分的难,且不提这食材的获取难度,雷文就是因为这短暂的获取时间而一直错过,直到现在才算是真正的尝过了东湖三鲜。这三鲜讲的是个鲜字,因此处理过程必须要快,每慢一分,食材的味道就要打一分的折扣,想想苏瑜剖鱼时那快的几乎看不清手指的动作,就能明白这之中的诸多不易。
再者,炖汤的配料看似简单,却又必须精心斟酌准备。给东鱼过油去腥用的油,多一分油腻影响汤味跟鱼肉的完整性,少一分又达不到去腥的目的,雷文注意到苏瑜所用的是莫尔斯油,所以鱼肉中没有一丝腥味,汤底也见不到任何的油星,没有破坏一分汤料的鲜味。还有那些雷文叫不出名字来的植物叶片,以及炖汤用的陶锅,每一处地方,每一分过程,都是被料理人用心考虑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