彗星出现了十六日后总算是消失了,虽然嬴成蟜的叛乱未平,但众人还是松了一口气,因此作为彗星消失后的第一桩喜事,叶煜今天这个过继礼堪称热闹。
不过奉常寺这口气刚松就又要提起来了,因为二月就是嬴政的冠礼,并且同天还有祭祀。
想到这里,叶煜心生疑惑,他记得没错的话历史上嬴政的冠礼似乎是推迟过,可是就现在来看,并不存在会造成这样结果的原因。
吕不韦的确势大,可是在嬴政逐渐长成和嫪毐的排挤之下,他现在对朝政的把持力并不高。尤其是在辅政的三位将军病的病死的死之后,朝政一直在回归嬴政手中,他能把持的还是那点,而且已经有些握不住了。
至于嫪毐,本身就是嬴政扶持起来暂时牵制住吕不韦进一步发展的棋子,现在人虽然在雍城呼风唤雨,但门下聚集的不过是数千散沙,可别说是现在,就是史上他的叛乱也没翻出什么浪来。
此时的叶煜是百思不得其解,却在几个月后,顿时明了。
《吕氏春秋》著成,一字千金令下。
一时间,那些原本因为名利依附与嫪毐,或者是因为纸张和印刷术来到秦国的人们,纷纷涌入吕不韦门下,其门客比嫪毐出现之前更多,势力扩张,在朝堂上威望更甚,使得嬴政花了许久打造出来的形势一面朝他倒去。
身在雍城的嫪毐得知这事,因为赵太后腹中的他的骨肉莫名流产,嫪毐近来脾气本就不好,此时更是觉得被吕不韦无形地嘲讽了一番,在雍城行宫大发脾气。
他那些追名逐利的门客见到吕不韦形势一片大好,又见嫪毐狐假虎威实在惹人厌,便有不少人逃窜回了咸阳,随着大流一起归顺吕不韦。
如此,更叫嫪毐恨极了吕不韦。
叶煜捧着一本印刷出来的吕氏春秋看着,他真没想到自己弄出来的东西最后反倒给吕不韦做了嫁衣。
但他不得不承认,这区区二十万字能流传千古的确是有它的道理。
之后的朝会上,吕不韦存在感极强,无论主动或者被动,几乎事事都要提到他,就好似嬴政刚继位时一样。
这样的情形实在是让叶煜担心起嬴政来,他频频看向嬴政,眼中透出了丝丝担忧。
大好局势被吕不韦一朝逆转,还是在他及冠亲政前,这简直是意有所指,嬴政哪里能不气怒。
他面上越是平静地顺着朝臣的提议问上几句“依仲父之见如何”,心中就越是怒火中烧,偏生他还不能发作,到了后头,便觉得肝气得隐隐作痛。
他锐利的目光扫过神情百态的群臣,正巧对上那一泓幽泉,好似温而暖的涓流入了心底,没什么令他情绪大变的功效,却如同甜滑入喉的蜜水般,莫名使得他心情好了一点,怒归怒,但是不再牵引着身体也抽痛起来,眼中那不易察觉的暴戾也逐渐敛去。
这一次朝会结束后,赵高再度唤住了叶煜,但其实就是赵高不来他也会留下来。
嬴政办公的几案上,摆放在正中央的不再是成捆成捆的竹卷,而是厚厚一叠色如白雪、薄如蝉翼的纸张,上面印着工整黑纂文字。
那是自己在前几日还研读过一番的东西,此时哪怕只是靠着眼睛余光叶煜也一下子就将其认了出来,分明是本激起了千层浪的《吕氏春秋》。
嬴政也研读过,如果换个人或者换个形势,他一定会像对待韩非那样,不吝赏赐爵位,尊称先生,虚心求教,因为这是一本有利于秦国的作品。
他和叶煜一样清楚这部集百家之长的作品的厉害,然而他掺杂了太多吕不韦的观念,又在这个敏感的时刻出现,正因此,才会对嬴政造成了不利的局势。
吕不韦势再大,门下若是同嫪毐那样的逢迎拍马之辈,也落不到个不利的的境地,怕就怕在吕不韦手下能人辈出,更有怀才之人源源不断向他而去,那时,嬴政这个秦王岂不是形同虚设了?
嬴政想起了那两年了都还没有彻底平定叛乱,仍然让黄国扎在心脏上的楚国。
春申君造反之事虽然是内情的,但也给嬴政敲响了一个警钟,以吕不韦目前的势力,一旦掌控了军队,说不定就是第二个造反的春申君。
一直以来吕不韦的门客就像他的封号一样多数是文人,但是这本《吕氏春秋》中却包含了兵家的内容,并且内容可圈可点。
偏偏秦国四朝老将蒙骜去世后,武将势力也散乱开来,原本这对于嬴政来说算是好事,可是如今却不尽然。这是给了吕不韦一个送上门的、还可以钻的大空子。
不管吕不韦是不是真的有谋逆之心,也不清楚他这部作品出现的时机是不是巧合,但是在日渐多疑的嬴政心中,他已经等同于是威胁到了王位。
“王上莫急。”叶煜清亮的声音响起,那双如凝了秋水的双眸看着嬴政,不见半分苦恼和无可奈何,只见他狡黠笑道:“这说不定是好事呢。”
第一百零三章 欲用百家计吕相
嬴政露出感兴趣的神情问道:“好在何处?”
叶煜回道:“这么多人才来到王上得国家,难道不是好事吗?”
嬴政明白了他的意思,却还是问道:“这人不过是冲着吕相去的。”
“非也,”叶煜摇了摇头道, 笑容不减道:“更多的人应当是冲着此作而来。”他伸出手虚指了一下嬴政面前的那一叠纸。
这的确是两种不同的涵义, 只是……“寡人应当如何使这些人为寡人所用呢?”
叶煜眨眨眼睛,好似正经道:“吕相尽职尽责, 必会为王上举荐大量人才。”他可是半点没有说谎,吕不韦的工作本来就是举荐人才,至于他会不会……
嬴政也露出几分了然, 但又锁起眉头, “这岂不是助长了他的势力?再者,寡人又要如何用那些人呢?”
叶煜没有立刻回答, 而是反问道:“王上想要如何处置吕相呢?”
嬴政被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问住了。如果吕不韦像春申君一样造反了,怎么样处置他只有一种结果罢了。可是现在的吕不韦并没有造反,只是野心太大, 寻常的相邦之位根本满足不了他, 他想要的是左右秦王的决定, 甚至试图让朝堂成为他的一言堂,但不可否认的是他也的确是在为强秦努力。
叶煜见嬴政迟迟没有回复,便说道:“臣听说如果拔掉鸟几根羽毛,它还能飞,但是如果把鸟的羽毛全拔掉,就算它的翅膀骨肉完好无损,它也飞不起来。那些有才之人不就是像吕相的羽毛一样吗?”
就冲吕不韦为秦国做出的功绩,嬴政就不能随随便便处死他,唯有废其势力,让其再掀不起什么风浪,就像是信陵君那样。
嬴政理清了思绪也明白了,他点点头,等着叶煜的下文。
“如果是一只飞不起来的鸟,就是名声再胜又能如何?得了实惠的不还是您和秦国吗?”
叶煜顿了顿,说起了最重要的部分,“吕相的门客不过三种,其中,因名利而追随的人并不需要王上费心什么,这是较多的一部分人。而那些只忠诚吕相的人,就是王上费心了也没有用,但这样的人只有很少一部分。剩下的人才是王上需要费心的,也就是臣所说的有才之人。”
“吕相的《吕览》汇集了百家的智慧,这才是它最吸引人的地方。那么王上为何不也这么做呢?”
叶煜勾唇笑道:“以秦国疆域为纸,以诸子学说为墨,以百家门生为笔,著天下间最宏伟的作品,这是只有您才能做到的事情。”哪怕已经是战国末期,百家逐渐步入了颓势,但叶煜仍然想要再兴百家争鸣。
见嬴政露出深思,叶煜接着说道:“您也无需一根根去拔掉那些羽毛,您只需刮一场大风,那些羽毛自然就来了。”只是可惜了眼下这个时代并不适合科举制。
“各家的学说能屹立至今,一定是有他们的道理。臣知道王上您赞赏商君,喜法家,故而这以道家为主的《吕览》您不会去用以作为治国的凭据,但是臣想知道,王上想用的法家,又是什么样子呢?”
嬴政不假思索地说道:“如非先生所言那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