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大元笑了起来,笑声里满满都是咬牙切齿的意味。
“好一个德高望重的白长老……”他直勾勾地看着白世镜,眼睛里的血红得像是要滴下来一般,“你的礼义廉耻,便是教你和兄弟的妻子苟合,又做那猪狗不如的奸夫淫妇,要我性命不成?!”
“你将我丐帮声威置于何地,你将我这个兄弟置于何地?!”
一个是枕边人,一个是好兄弟。
众叛亲离英雄末路,岂不最是悲凉。
“我和你,兄弟快三十年,三十年!江宁府,谁连命都不要去救的你?东南福建,谁散尽家财把你赎出来的?你捅了篓子谁给你求的情?你这么多年孑然一身谁记挂着你连个知冷热的人都没有给你到处打听?”马大元眼里的血当真滴了下来,两行血泪看得人心里发酸,“白世镜你摸着自己的良心讲讲!我有哪里对不起你!哪里?!”
白世镜看着那双眼睛,终是扛不住巨大的心理压力,膝盖一软直挺挺跪了下去。
“你们知不知道,那些天你们颠鸾倒凤,商量着怎么害我乔兄弟,我都在上头看着呢!”马大元阴冷地笑起来,“我乔兄弟为人磊落俯仰无愧,就算他是契丹人,也比你们这些狼心狗肺的畜生来得好,你们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他很聪明。”苏梦枕低声笑道。
“的确很聪明。”仲彦秋点头应道,冷眼看着场中的局面。
乔峰所遭遇的一切的源头是什么,是马大元的死,为什么徐长老会选择把乔峰的身份爆出来并且把他逐出丐帮,争权夺利是其一,但说实话徐长老这么大的年纪了,谁做帮主他的地位都稳如磐石,最重要的是乔峰在追查慕容复的事情上多次为慕容复说话,康敏又让他相信了是乔峰杀死了马大元。
对于契丹人的不信任,足够让他做出不利于乔峰的决定。
马大元的聪明之处就在于他将矛头对准了白世镜,诚然他最恨的是康敏,但是他很清楚,单是通奸又伙同奸夫杀夫这两条,就足够让她再无翻身之地,但白世镜不同,马大元质问康敏,那是家务事,他去质问白世镜,那就是整个丐帮的事。
丐帮的执法长老和副帮主的夫人通奸暗害副帮主,又把事情栽到帮主身上,哪怕帮主身份上有些瑕疵呢,若是不能妥善处理干净这件事还人以清白,丐帮弟子以后又有什么颜面在江湖上行走。
天下第一大帮的名声,稍有行错踏错,就真的变成贻笑大方了。
马大元是个好人,比起虚无缥缈的他更相信自己看到的,他乔兄弟是个光明磊落的汉子,这么多年没做过半件对不起汉人的事情,那些个针对辽国的漂亮胜利,哪个背后没有他乔兄弟的影子。
他相信乔峰,比世界上的绝大部分人都要相信。
马大元骂着白世镜,暗暗捧着乔峰,把乔峰洗脱了出来,谁还口他就骂对方是白世镜的同伙,无情无义不是东西,反正他一个死人,再怎么无理取闹也不为过。
徐长老看着场中心焦如焚,知道这是要处理不以后好整个丐帮都抬不起头来,他又看向另一边仿佛置身事外的仲彦秋二人,方才仲彦秋那一句“误听人言害及无辜”言犹在耳,当年乱石谷外的事情首尾他很清楚,一旦乔峰一家乃是无辜被伤及的消息被捅出来,那今天就真的变成一个笑话了。
他当机立断开口,眼泪说来就来,“真的是年老昏聩!不顶用了!”他认错认得干脆利落,当下这般境况,就算他想不认也不行,而后他又叫人绑了白世镜和康敏给马大元磕头认罪,自己又去跟乔峰赔罪。
丐帮弟子这时候又想起乔峰的好来,一个两个哭着挽留他。
马大元对着跪在脚边的二人冷笑,旋身就躲了过去,“要跪就去跪我乔兄弟,叩百八十个响头要杀要剐都听他的,那般害他我可定要在阎王爷面前多说两句,让你们奸夫淫妇在地狱里好生享受才行。”
他已经是个死透了怎么样都无所谓,骨头都烂了谁还在意名声,乔峰可还得在江湖上过日子的,今日不把事情掰扯清楚,乔峰的日子还过不过了。
乔峰疲惫地叹了口气,侧身避过被压到面前的白世镜和康敏,拱手朗声道:“我乔峰承蒙众位兄弟关照,这么多年小有薄名,奈何造化弄人,在下才疏学浅难当重任,山高水长终有一别,日后相见,若还认我乔峰这个兄弟的只管招呼一声,刀山火海义不容辞!”
“好!”他身边的年轻书生笑着抚掌,雀跃地拉着乔峰的衣袖,抬起下巴道,“我和大哥都不是你们丐帮的人,这地方我们也就不久留了,你们好自为之。”
他说着偷眼看了看不远处一位姑娘,见那姑娘并未看他,忍不住有些丧气地撇撇嘴,又晃晃脑袋叫自己别再去想这件事。
乔峰笑了笑,又看向仲彦秋二人,“乔某有些事相询……不知可否……”
“城东松鹤楼的酒不错。”苏梦枕淡淡点头,率先转身向外走去。
仲彦秋瞥了一眼仍有些异动的人群,送了股劲气给马大元,又脱下外袍披在他头上——说是披,实际上却是半悬空在他头上,遮出一小片阴影。
“阴阳异路,人鬼殊途,你还有一个时辰,有什么想交代的,莫留遗憾。”
他转身跟上了苏梦枕的脚步,叫苏梦枕低声调笑了两句。
乔峰被身边那书生拉着离开,众人不由自主地分开一条让他们离开的道路,他左右看看,那些熟悉的面孔上有着复杂的情绪。
喜悦的,惊讶的,敬仰的,种种情绪不一而足。
但惟独没有仇视。
他忽然有些恍惚,心口有什么热热的,让他的眼睛快要落下泪来。
第五十八章
无锡城东松鹤楼, 也是家经年的老字号了, 隔着老远就能闻见那焦糖, 酱油混着热肉的香气,勾得人满肚子馋虫咕咕作响,循着香味转过几道弯, 就能看见一座老大的酒楼当街而立, 招牌被熏得一团漆黑, 不过上头“松鹤楼”三个金字仍是闪闪发光。
现在已经过了饭点,松鹤楼里却还是很热闹, 老板不知从哪里请来了个极好的说书先生,凡是手里有二两闲钱的都乐意来这里点上壶清茶,配一二点心, 听上一段精彩纷呈的奇闻异事。
苏梦枕几人来时, 先生正在歇场,三三两两的客人零散坐着, 还没到最热闹的时候。
松鹤楼的跑堂伙计记性很好,一眼就认出了乔峰和他身边那书生乃是方才在店里拼酒的客人,眼珠一转便笑着迎了上去。
苏梦枕要了一间二楼的雅间, 又叫伙计拣着清淡可口的菜上几个, 酒点了两坛, 却是给神思不属的乔峰的。
有人喝酒,是越喝越糊涂,有人喝酒,是越喝越清醒。
乔峰闷头灌酒, 他身边的书生小口抿着茶,嬉笑着凑上来同苏梦枕搭话——其实他更想问问仲彦秋那神鬼莫测的神异能力是怎么回事,但是仲彦秋那冷冷淡淡的模样看起来着实太有距离感,远不如偶尔还会笑笑的苏梦枕亲切。
“在下段誉。”那书生笑道,“不知二位尊姓大名?”
苏梦枕点头同他通了姓名,段誉自来熟的很,不需招呼便“苏兄”“仲兄”叫得亲热。
不光自来熟,还单纯的要命。
仲彦秋看了看被苏梦枕三言两语就掏出老底的段誉,转了转茶杯,却是什么都没多说。
这是一个和上个世界相似却又不同的世界,包拯是作古多年的名臣良相,身边没有公孙策,也没有展昭,官路起伏坎坷,那乌盆断案狸猫换太子之流皆是无稽之谈。
段延庆晚出生了十几年,也没坐上大理皇帝的位置,段氏甚至一度被杨义忠赶下皇位四处流亡,花了好些年才又复辟。
“四大恶人?”苏梦枕讶异地重复着段誉愤愤念着的名头,有些难以想象他记忆里那个称得上是雄才大略的明君的段延庆会沦落到这般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