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际上,和富有正义感的厄斯金博士不同,霍恩是个离疯子只有一步的家伙。他眼里只有毕生追求的科学和实验,道德伦理根本无法束缚他,而这种人对九头蛇来说实在太好控制了——只要你能够给出他所需要的东西,让他完成他的目的,他根本不关心自己是不是被人利用。
“我并不想承认这种人是我的祖父。”
似乎被阳光照射得有点恍惚,林恩微微低下头,看着自己空无一物的掌心,声音放得很低:
“可事实就是如此。九头蛇允许他在唯一成功的实验体身上进行研究,继续探究他毕生追求的谜底。但作为条件,他们拿走了他已有的冷冻技术,进行改造,并诞生了一个至今都在实行的计划——”
‘冬日战士’。
将改造洗脑后的优秀杀手冷藏,在需要他为组织完成任务时再进行解冻。霍恩或许知道这个计划,又或许不知道,他也确实从未试图去了解,而这份漠然却最终并没有给他带来一个理想的结局——在林恩出生的前一年,随着一场突如其来的空难,霍恩也和解体的飞机一起,永远沉睡在了冰冷的大西洋下。
“那确实是一次意外。最起码,我从九头蛇中找到的资料上,并没有对于霍恩·莫里斯的清除记录。”
如同宝石般棕绿的眼眸边缘浮现出一缕浅淡的金色,林恩握紧放在膝盖上的双手,淡淡道:
“他们所计划的,是几年之后的另外一场暗杀。”
在祖父死后,九头蛇选择了林恩的父亲作为继任者,但他却远没有他们以为的那样容易控制。在以医学研究的名义继续对人体冷冻技术进行改造之后,他渐渐意识到九头蛇所编织的谎言之下的秘密,而心中强烈的道德感也无法让他继续成为这种不自知的帮凶。于是,他选择销毁了自己所有的研究成果,带着妻儿离开,搬到北美一处偏僻的乡下,企图躲避九头蛇的追查。
那一段时光,对于林恩而言已经有些模糊了。
他唯一记得的,是自己曾经站在父亲身边,看他一页一页将所有研究资料投入火中。鲜亮的火舌舔过无数泛黄的纸张,将祖父毕生追求的谜底完全焚毁,橙红色的火光映照在他脸上,投下一缕摇曳的影子,显得无比庄重而肃穆。
「很抱歉,林恩,今天爸爸也不能带你出去玩了。」
手里捏着最后一份档案,男人低头看了很久,才仿佛下定什么决心般,扔进面前的壁炉中。然后,笑着摸了摸他的脑袋。
「下次吧,下次一定和妈妈一起陪你去游乐场。」
焰尾渐渐将脆弱的白纸吞噬殆尽。在化作灰烬之前,他看了眼那上面印着的黑白照片,以及最上方冬日战士的字样,在心底轻轻点下一圈微小的波纹。
“那是我最后一次听他承诺这件永远也兑现不了的事。”
空气中似乎弥漫开一丝极细的压抑。虽然低着头,但巴基仍旧可以从林恩双手的每一丝微小颤抖,感受到他心底难以言喻的悲伤。胸口好像被什么压住一般,他抿紧嘴角,走到林恩身边,想伸手去够那人的肩膀,却在下一秒,听到他平淡的声音骤然转冷。
“然后,他们都被他们的实验对象杀死了。”
他这么说着,语气不曾歇斯底里,却如同零下几百度的极寒,迅速将原本炽热的心脏冰冻。
“……”
伸出的手僵在半空,瞳孔也因为从心底生出的恐惧而微微放大。巴基看着那人隐在阴影中的脸,想起小林恩眼底不加掩饰的绝望和愤恨,胸口仿佛被锐利的刀锋狠狠刺中,连血液里都流淌着细细碎碎的疼。
“……是我吗?”他轻声开口,声音低哑而仓惶:“是我做的吗?”
嗯?
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面前是自己的表述太让人误会。林恩猛地抬起头,撞进冬兵眼底遮掩不住的惶恐,有些好笑,又止不住有些心疼。
“当然不是。”他摇摇头:“九头蛇想要仿照你改造出更多的‘冬日战士’,实验对象又不止你一个,我绝对不会认错的。”
据查尔斯所说,早在目睹父母死去的当天晚上,他的能力失控就已经完全将那栋房子夷为平地,杀人者自然也不会幸免。只是同为九头蛇杀手,又是以冬兵为模板改造出的人形兵器,总会有那么点相似……所以,会让楼下那个只认衣服不认人的小家伙认错,也就不是件多么难以理解的事了。
而且,该惶恐的明明应该是他才对。
感觉到男朋友紧绷的身体微微放松下来。林恩看了他一眼,眼中却不带任何笑意,甚至,还头主动一次侧身,躲过了巴基想来触碰他的手。
“你不会想知道我为什么接下那个任务,进入九头蛇卧底的。”
自嘲般笑了笑,林恩低声开口,不敢去看那人的表情。
他一直想知道父母被杀的真相,为此不惜加入MI6,成为了其中最优秀的特工之一。他这份近乎疯狂的执着从未遮掩,麦考夫也清楚明白。所以,某一天,他为他提供了一份详细卧底计划,和一个熟悉的名字。
冬日战士。
这是他记忆里有关过去的唯一剪影,也是唯一能让找回真相的线索。他的祖父和父亲曾经朝夕面对的人,这次,终于轮到他去探究他身上所有的秘密。
“我承认,我接近你从一开始就抱着不那么单纯的目的。无论过去还是现在,我都在调查你,试探你,从你身上了解我需要知道的一切。”
猛地偏过头,他看向角落里飞舞在阳光下的细小灰尘,眼底不自觉浮现出一点晶莹:
“……但是,我也真的喜欢你。”
为了最终的那个谜底,林恩·莫里斯可以违背本心,可以做尽一切,可以说出任何本不愿说出口的谎言。
但只有这个,他从没有掺入过任何虚假。
——从来都没有。
空气似乎安静了一瞬,蔓延开令人难以忍受的沉默。
如同等待审判的囚徒,他惶惶不安,不敢去看那人的眼神。但随即,林恩就感觉有一只手放在自己头顶,轻轻揉了下,仿佛在安抚着一只不安的奶猫,将他按进一个熟悉而温暖的怀抱之中。
“没关系。”
手指轻捻着他的发线,巴基垂下眼。从窗外洒落的阳光照在他脸上,柔和了眉眼,也将那原本没有温度的目光染上一丝暖意。
“没有关系。”他低低开口,右手插。进那人发间,让他随着自己的力道抬起头:“林恩。”
一个带着安慰意味的吻,轻轻落在他的额头上,有种被人珍视着的感觉。
愣愣看着那双干净纯粹的眼眸,林恩不知该作何反应。只是下意识抓紧了冬兵的衣角,眼睛酸涩,胸口传来的疼痛却更加令人窒息。
“别怕。”他低声道。
你需要我做什么,我都可以去做。
你想要的一切,我都可以给。
我会保护你不再被伤害。
因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