庚夫人好笑嗔怪:“这孩子,看三叔一回来把你高兴的。”又问庚武一路上可还顺利,这一趟跑下来生意能有多少?
“雲熹号”货船庚武一人占了五成股,小黑占三成,其余的都是弟兄们凑的。新船生意不好做,掌柜们不敢轻易下货,一开始只收七八成运费,保快保赔,三两次后若是满意,届时便好签长久的合同。
庚武应道:“漕帮把码头上的私船都垄断了,弟兄们不肯跟着他们干,分与他们三成利,自己跑了几家新铺子。只要不犯到官船撞上,一趟下来除去开销,几十两是有的,头年赚个千儿八百的保底。”
乡下的地一年下来也只能收个几十租,有千儿八百已然很是不错了。
庚夫人眉眼间舒展欣慰:“如此下来存个几年,开山的本钱就有了。到时候租个铺面,再把庚家的生意慢慢做起来,叫嫂嫂和秀荷孩子们也跟着过上舒坦日子。”
“租甚么铺面,放着商会那二间铺子为何拱手不要?”庚武蹙了剑眉,清隽面庞上掠过一丝少见的冷冽:“父亲与祖父从前就是吃了仁善的亏,如今我既从大营里捡了条命回来,那仁善便只是从前。此番运河北上,见堇州府南来北往商客中转众多,待他日把铺子从梅家手上收回,便开个山货行,这边厢收了货运去那边售卖,来往少不得又是一笔利。”
庚夫人看着儿子刀削玉琢般的侧颜,晓得这个儿子历经几年生死磨砺,原与他的父辈兄长们不一样了。心中也不知是喜是忧,只叹道:“铺子的账目清理得可顺利?”
庚武又复了清和语气:“幸祖父有先见之明,在祠堂香案下埋了这些年的账底。只要商会那边没有与庚家买卖的凭契,衙门里也无当年没收这二间铺子的证据,这个铺子就还是庚家的。”
庚夫人面上挂起怅然:“早先老爷原希望你两个哥哥为商,留你去考取功名,哪儿想后来却出了那一桩变故。咱们庚家不比梅家,官场上无人照应,那梅家用银子贿-赂官府,压着不给查,倒也是难办了。”
庚武想起这次出船救下的憨胖老头,那不也是个给钱就办事的贪财货色,一路上只听他一对叔侄“吃吃吃,吃衙门。”
默了一默,沉声道:“下回去堇州府再想想办法。”
秀荷柔声说:“早先那二间铺子也是收山货的,那时候可兴旺呢,母亲和哥哥常带我去。快点儿收回来也好,省得叫梅家又糊弄出事儿来。”
庚武凝眸看她:“你还记得。”
那双眸潋滟,洞开光阴隧道,依稀又想起从前——
那时候是甚么年纪?子青还未病呢,是镇上难得的美人儿,把七八岁的秀荷宠得如同一朵娇花。十五岁的关长河已经比子青高了一个头,野马一般管束不住,爱随山户们进山打猎,顺带补贴一把家用。
子青便时常带着秀荷与继子去庚家的铺子卖山货。
十二三岁的庚家的三少爷,着一袭月白刺云纹长袍,上搭对襟的银鼠皮袄,墨发在肩后飘逸洒落,生得文气又隽雅。
站在柜台边翻着书,可惜眼神倨傲,看她如若目中无人。
那时候秀荷还未在书院遇到梅孝廷,也不晓得梅家与庚家暗中较着劲。不明白这少爷为何这般恼怒她,明明就互相不认识,做什么这样讨厌自己?她也骄傲,便不甘示弱,同样每一回也斜着眼睛把他横回去。
他就更讨厌她了。
“少爷,少爷,老太爷叫您呐。”伙计撩开酱金色帘布跑出来。
他便嘴角噙着冷蔑,凉飕飕地擦过她身旁走去了店内堂。
讨厌就讨厌吧,后来子青去世,开始被人欺负了,又回回眼睁睁地看着她快被欺负得哭了,才像赊与似的,又高高在上地出来悠然拦她一把。
好像看她被欺负,他很享受似的。
秀荷后来质问庚武:“我可是哪里惹你了,做什么把我讨厌成那样。”
窄小的后院厢房里,一床红褥下女人的身子娇娇软软的,庚武把秀荷裹在怀中说,那是因为不欢喜她与梅孝廷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