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奋之时亮晶晶的眼神,
焦虑之时紧蹙的眉头,
和自己说话之时特别专注的神情、甚至是那一晚被归咎于误喝补酒发生的尴尬——
自己难道真的一点都不知晓吗?
不,
不是的。
如果不知晓,自己又怎么能在心里这么清晰地勾勒出一个生动的他。
武颜睁着单只的眼睛,仔仔细细地看着这个面带焦急的少年。
武颜心想:其实我早就发现了他的改变,只是我一直暗示自己,我们是搭档。
为什么不前进一步?
也许是担心这个世界不知什么时候会结束。届时,一枕黄粱、满腹愁肠,如何解?
还有是不足够的自信,觉得自己再普通不过的一个人,怎么能让曾经的得道高僧动凡心?
再者就是,怀疑李治是把对前世的自己那种感激或者内疚的情感转化到这一辈子的自己身上。
最后,她隐约担心着这个世界里佛门、道教到底会不会再起纷争。
你看,
你看,
女人总是心思细密的,尤其是心理年龄已经五六十岁的老女人。不仅心思细密,而且理智得可怕。
武颜她不是没有过一刹那间的迷惑和自得:能让从前一心向佛的唐僧思凡,可见自己魅力无边。
可是更多的时候,武颜是收拾好了这样的心思。
这样的距离,太危险了。
单只眼睛很快就酸了起来,武颜垂下睫毛。因为,若是再不眨眼地盯着李治看,也许会流露出太多不应该出现的神色。这样子的相处方式就已经很好了,好朋友、好搭档。
自己并没有想要称霸天下做女皇的野心,也没有在千百年前交错的时空里找一个爱人的妄念。
这样的关系,已经足够好了。
李治专心地给武颜敷眼睛,并不知道坐着的人在方才瞬间,就已经转换了千百念头。但是他能感觉得覆盖在自己手上的柔荑,忽而僵硬了一下。
……
武颜微笑着拿开李治的手:“你看,已经没事了。”
李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却无法用语言描述出来。仿佛心底滋生出了心魔,他在耳边嘶吼:“陈祎,你早就已经不是出家人了,怎么还如此拖泥带水?看上的东西要抢回来,看上的人也要捏在自己手里。”
不不不,阿颜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她早晚会离开的,会回去的。我、我对阿颜并无非分之想!李治的理智这么告诉自己。
心魔撇嘴一笑,神情狂傲:“那你以为你就是这个世界的人了?你和她一样,都不属于这里,届时她要离开,你再随她一起离开就是了。上天入地,哪里是你去不了的?跟着她。自欺欺人也好、假惺惺也好、用保护她做借口也好,跟在她身边,你不是就已经满足了吗?只要跟着她、看着她、陪着她,看看这么乐观又狡黠的女子,和她一起过你从来不曾体会的快活日子……”
武颜松开李治拿着帕子的手。
松开的瞬间,心魔冷冷一句:“你看,仅仅是她松开了你的手,你就已经这么难受了,如何再假装识大体要放她一个人离去?陈祎,你不要再装了。”
李治狼狈逃离,只匆匆丢下一句:“我忽然想起来还有事,先去书房了。”
武颜望着大开的门,有些失神:怎么像逃命似的,难道我这么可怕?
喂,女人。
亲昵不要、逃离不要,你到底要怎么样?
次日天光微亮,武颜还是遵循着生物钟醒过来。虽然这一世的运动量没有前一世界那么大了,但是良好的作息习惯还是被保留了下来。
椿儿和柳儿伺候着太子妃梳洗,武颜看着铜镜里给自己梳头的柳儿,以及在一旁给自己搭配首饰的椿儿,忽然说到:“待会儿差人去给周承徽送两匹天青色烟罗,就说我觉得这一身更衬她。哦,孙承徽那里送两匹浅粉云丝纱吧。”
几个侍妾的份例,武颜从不会让人克扣。不仅如此,偶尔还会心血来潮赏一些好东西下去。
……
周承徽接到太子妃的赏赐,心里虽有慌乱,还是强自镇定地对着来的嬷嬷表示谢过太子妃恩赐。
等到嬷嬷走了之后,周承徽心里有些发堵:自己从前也是好人家的女儿,爹爹也是七品官员。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是自小就学起来的。本不欲进入宫中这个大泥沼,奈何命不由己。被赐给晋王之后,自己就想着安宁过日子的。那时候自己悄悄看过殿下,丰神俊朗、眉清目秀,听说也是极其有才华的男子。自己并没有要和太子妃争宠的意思,只是想能以文会一会太子……这几日在紫栏赏花观鱼作画,为何太子见了却没有表示呢?难道知己真的如此难寻吗?
周承徽身边的丫鬟是到了东宫之后另分过来的,并不是从前晋王府的人,如此,周承徽也动了心思要把其收为心腹,于是出言问丫鬟:“你说,太子妃是真的赏赐我吗?”
丫鬟在宫里呆了多年,连连说:“承徽慎言,太子妃赏赐的,自然就是让您做成衣裳穿的。这还是今年的新料子,衬得您肤色无暇,更美了。”
“吃穿用度,不过是身外之物罢了。”周承徽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很是一副清高的样子。
实则那丫鬟在心里不屑:我怎么就跟了这么一个没脑子的,已经是太子妾室了,还要自以为是才女,端着清高的架子去“偶遇”太子殿下,殊不知正是被别人当了枪使!蠢货!
另一边的孙承徽也是官家女儿,不过是个庶女,为人低调得多,收到太子妃的赏赐,真心实意地向嬷嬷道谢,塞了不大不小的一个荷包。
……
今日含凉快殿很热闹。
高阳、晋阳、新城都在。
高阳就算嫁做人妇也还是丝毫没改变,抬眼、开口凌厉骄纵,就算是对着从前的救命恩人兼好友、如今的太子妃武颜,都还是维持着原先的相处模式:“听说没有,我那些姑祖母、姑姑、乃至姐姐们这一回跟着父皇来避暑,可都是带着婆家、外家未出阁的小娘子来的。太子良娣、良媛的位子都还空着,可不得引得她们蠢蠢欲动!”
晋阳拉着高阳的袖子说:“高阳姐姐,咱们这里没有外人,你如此说话行事没有关系,若是……怕是不好。”
高阳皱皱眉:“行啦,我晓得。兕子,不是做姐姐姐的要说你,咱们大唐的公主就要能立得起来,你就是太绵软了,宫里人都说你好性子、朝堂上那群干吃饭不干事的废物也都求着你。要我说,他们被父皇责罚那是他们无能,何必去求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