疑点到底出自哪里?
闵安细细推敲着关联,想起四天前在老街药铺前遇见马老夫人的那次,她身上还带着一股淡淡的蜂蜜味儿,和世子府的茶水味道相合,突然有了主意。
若是马老夫人先服食了带有蜂蜜味的毒药,再喝了世子府的茶,从味道上来查探,决计不易发现两者之间的区别。下毒的人显然较为了解世子府的待客茶水,有意遮掩味源,用心险恶,不可不防。
闵安连夜唤来随身侍奉马老夫人的丫鬟,询问马老夫人这一旬来的饮食,可有蜂蜜这一味辅物入内,丫鬟回道,老夫人一心修道,在坛会上曾偶遇一名道师,道师开给老夫人一些补茶,其中就有桂圆红枣蜂蜜三味。
闵安心里一动,说道:“姑娘说得仔细些,让世子爷描下道师的绣像。”
李培南本是站在闵安椅旁,细细看着他的神情,听话时就落得漫不经心。他的目光从闵安发辫朝下探,看到了闵安光洁的额上渗出一些汗,若不是有外人在场,他险些就要亲手擦拭了下去。闵安回头瞥了他一眼,他才踱步走到对面坐下,淡淡说道:“不需画,说给我听就行。”
闵安不愿多做计较,索性取来纸笔铺开,一边擦汗,一边听着丫鬟转述。李培南最后还是接过他的笔,寥寥几下,在纸上勾描出一个颧骨高耸、身形瘦削的男子。
将众人唤退后,李培南问闵安:“认得他么?”
“毒杀含笑的舵把子。”
李培南从袖中拈出一块雪帕,抬手向闵安额上擦去,却被避开。他将雪帕搭在闵安手边,坐在一旁说道:“探子传回消息说,舵把子早就到了昌平,私下受到彭因新的接见,可见毒杀马老夫人一事,出自彭因新的主张。彭因新杀了马老夫人,更能助我劝说马开胜投诚,眼下,抓住舵把子是关键。”
闵安安静听着,没有应声,觉得脑子越来越重了。
李培南抬袖擦去了闵安的汗水,又唤了一声:“去歇着吧。”
闵安仍是拒绝:“世子把话说完,我就去。”
李培南立刻说道:“抓来舵把子后,我提他到马府里去,你跟着过去,向马开胜解释下毒茶的缘由。人证物证俱在,我猜马开胜必反。”他拉起闵安的手臂,牵着闵安走向槅门里的大床,闵安并未推辞,一头倒在床铺上。
李培南挽起帐幔,走到桌案前点燃了安神香,回身再探时,发觉闵安嘴唇透出青乌之色。他连忙摸出数粒常置的解毒丸,扶起闵安的上半身,用温水喂下。
闵安的气息逐渐平缓,嘴唇染起了红润,只是神智仍未清醒。
李培南走出寝居,唤来他派置下去侍奉闵安的婢女,问:“我离开府里后,谁接近过闵安的身子?”
婢女回答:“没有人。”
李培南声音陡然一冷:“那他为何会中毒?”
婢女惊得噗通一声跪地:“奴婢不知。”
李培南想了想:“他吃了什么?”
“小相公只推说心烦,就吃了几个帕子里包着的蜜饯。”
“把岛久公主唤来。”
☆、第85章 马上风
衣久岛得知闵安吃了蜜饯之后中毒,连忙裹了一件披风就赶到了世子寝居前。李培南正站在门口,脚边跪着一名婢女,衣领上攒了一圈白貂毛,衬得瓜子脸清灵了不少。衣久岛从婢女衣饰上就看出她的地位高于其他婢从。
“说!”李培南一声令下,婢女莲叶低头诉说自己所犯的过错。
莲叶伺候李培南起居饮食多年,性子稳妥,很得主家人信任。这次萧知情受伤住进府里,李培南应了照看一月的承诺,特地将她指派到萧知情身边。衣久岛驯完园林里的珍兽后,无处可游玩,常去萧知情休养的竹斋找莲叶下棋,莲叶自然也会准备一些小食来款待衣久岛。今天莲叶外出采集食材,听说宫廷御用的糕点作坊“福兴坊”,新近了一批口味独特的蜜蜂桂花红枣馅料,心下惊奇不已,也赶着过去要买一些。但是掌柜的说这批馅料是专贡逐鹿大会的糕点食材,好不容易才收购进来,决计是不能转让出去的。莲叶无奈,讨要了一点用不着的杏果蜜饯,用手帕包了,拿回来随手塞给了衣久岛。下午在世子府湖边,衣久岛偶遇闵安,与他谈得投机,心下一喜,又将蜜饯转赠了出去,最终却害得闵安被毒倒。
衣久岛问:“姐姐一直揣着这包蜜饯么?中间不曾转过手?”
莲叶深知自己疏忽大意,害了旁人,因此也答得很利索:“蜜饯甜味儿太冲,我怕随身带着遮盖了安神香气,惹得萧大人睡不着,时不时的掏出来搁在桌上,不知怎么就会染了毒。”
衣久岛笑了笑:“姐姐不用担忧,反正毒味儿轻,害不死人。”
李培南冷着声音撂了一句过来:“在我府里犯错,家法处置,再撵出去。”
衣久岛咬咬唇,朝李培南蹲蹲身子:“这顿鞭子就先记着吧,我给莲叶姐姐讨个保,以后绝对不会再犯错了。”
莲叶连忙磕头求饶,李培南不依,唤侍从将莲叶架了出去。衣久岛急得跺脚,愤恨说道:“还不是误伤了闵安,世子才能这样狠心!那闵安有什么好?值得世子一次次迁怒身边的人?”
正说着,寝居大门簇的一声轻响,头重脚轻的闵安昏沉沉走了出来。他也不看任何人,摸黑朝前走去,此时夜色罩顶,庭院里高悬的宫灯撒落一地光,他顺着光亮摸到了左边廊道上,李培南连忙走过去搀扶,却被他摆手甩开。
衣久岛看着这幅光景很高兴地笑了。
李培南低声劝道:“你要好好休养,才能不落病根,就留在这里吧。”
闵安靠在柱上愠怒道:“自从进了世子府,我就没好日子过,还想我怎样?放我出去!”
李培南回头看了看衣久岛,衣久岛笑吟吟地站在灯华下,丝毫没有过来帮忙的样子。李培南冷脸问:“你也想被撵出去?”她才慢吞吞走过来,奚落道:“世子一碰上闵安,就缩手缩脚不敢拿办法,走开些,看我的。”
李培南与闵安陷入僵局多日,不得不假手借助于衣久岛的帮衬。衣久岛做事极为直接,冲过去用两臂锁住闵安的身子,见他仍在挣扎,索性敲晕了他,将他拖回了自己的院落里。
李培南得了空闲,唤心腹侍卫张放拿着半包残余的蜜饯去了一趟非衣的府邸,不多久,擅长调香的祁连雪就给出了答复:蜜饯与竹斋里燃着的安神香气犯冲,只要将香料涂抹到蜜饯上,便可使食用者中毒。
李培南心里有了底儿,开始不动声色地查探谁是真正下毒之人。莲叶已受罚,回到厢房养伤,竹斋里另外派置了婢女,去照顾昏迷不醒的萧知情。如此推断下去,可在较少的几个人身上找到线索。
另一方面,李培南出动亲骑封锁整座昌平府,彻查各道暗巷民宅,抓捕下毒残害马老夫人的舵把子。
舵把子先前用蜡尸手法迫害了含笑,先行逃离清泉县,去昌平府投靠监察御史彭因新。彭因新在审查毕斯一案上失了势,被李景卓逼回昌平府宅里,听说马老夫人也来到昌平搬进二子马开胜家里居住,且要马家人修道养性,好生报效朝廷后,他受幕僚点拨,猛然醒悟到这可能是马家人想撇开他,投诚于楚南王府的第一步先声嚆矢。为了遏制不利局势,彭因新授意舵把子除掉马老夫人,并将矛头引到世子府上。
舵把子打听到世子府招待宾客的惯用方式,提前准备,将泥蜡中的慢毒注进茶叶里,交到了马老夫人手上。王妃忌辰来临那日,就是马老夫人恰好喝完补茶分量的时候,她清晨赶过去拜祭,果然不出意外地死在世子府里。
随后,马府的应对出乎彭因新一众人的意料。他们软禁了非衣,却不整治他,也未与世子府大动干戈。舵把子接到彭因新的传信,隐隐觉察到不妙,连夜躲进他时常流连的花街柳巷里,索性缩着头不出来了。
李培南在毕斯案后,收买了一名彭因新的随侍,大致可掌握彭府里的动静。涉及到暗中的布置,那名随侍也不能进到书房听见彭因新与幕僚的商讨,所以只能回传一些外层的消息。比如他曾说舵把子好女色,得知消息后的李培南就知道去哪些地方找人。
世子府的亲骑火速出击,此刻,闵安被衣久岛软禁在宅院里挣脱不得。衣久岛按住他的头,往他耳里又灌进一些药,动作极为粗蛮。
闵安自然要反抗,使出平生之所学,甚至是师父教会的那些不入流的招式去对付衣久岛。衣久岛的武力并无多大厉害之处,她所赖的是婢女众多,全无惜香怜玉之心,在她的一声呼喝下,婢女们齐齐按住了闵安。
衣久岛坐在石凳上笑着看闵安被按倒的一张怒容,说道:“在这座院子里,是我说了算。你又比不上园子里的那些珍奇走兽,如果不听话,就会挨鞭子。”
闵安权衡形势,被迫点头屈服。